待收好东西,关璟瑄起身正准备去泡茶,却被凌溪风拦住:“陪我去学舍那边走走吧。”
关璟瑄有些意外但没有多问,只点头说了声好,两人便并肩出了清梦苑。
今日正逢夕迟开坛讲道,年轻修士们都到无涯台听讲去了,学舍里空无一人。关璟瑄和沈自流在引仙坪落地,闲步走过学舍长廊,路过当年两人一起住过的院落,最后在学舍后方的一处平台上并肩落座。
这平台嵌在断崖边的一方巨石之下,若不从断崖跳下根本发现不了,十分隐秘。当年关璟瑄和凌溪风还在学舍时,偶尔会躲开其他人翻到这平台上来赏月赏雪,举杯共饮,闲话家常。有时候也论一论道,拆一拆招,总之无话不谈又轻松惬意。
望着眼前翻腾的云海,关璟瑄不禁有些感慨道:“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倒是一如往昔,没想到连我们当年随手在地上划出的对阵图都还在。”
凌溪风道:“那是因为我离开学舍前将这里藏起来了。”
“嗯?”关璟瑄微讶,随即揶揄道:“没想到堂堂引岚上尊也会偷偷独占昆仑的方寸之地呀。”
凌溪风看了他一眼,道:“彼时我尚未结丹,只要发现此处的人修为在我之上便能解开这隐匿之术,算不上独占。”
关璟瑄白了他一眼,道:“当年学舍里谁的修为能有你高啊!不说这个了,这次你急着叫我回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凌溪风将双手撑到身后,眺望着远处在云雾中时隐时现的山峰,缓缓道:“我大概很快……就要历天劫了。”
关璟瑄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先连说了几声恭喜,随后又喜忧参半道:“听说历天劫九死一生,你准备得如何?”
说着,关璟瑄忽而皱眉道:“我记得你之前说过,自己在飞升时会多一道天雷,就是因为曾助我结丹是不是?会对你的天劫有很大影响吗?可有什么是我能帮忙的?”
凌溪风收回目光看向关璟瑄,见他真心实意为自己忧虑着,不由自主微勾起唇,神色柔和道:“不必担心,我自能应付。这次急着找你回来,只是因为天劫随时可能降临,怕来不及同你告别。”
闻言,关璟瑄心情复杂道:“虽说我早就知道以你的资质,终有一日定会飞升,但真到了这一天,听你说‘告别’,却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凌溪风道:“不是有丹阳仙尊飞升的前例在?”
关璟瑄摇头道:“那怎么能一样。师父收我为徒时便已经快到渡劫期了,师门上下对师父飞升早有预期。而且从我拜入师门到师父飞升不过短短十几年,而我与你从学舍相识至今,已经有几十年的交情了,一想到等你飞升后在这世间我便少了一位至交,还真有些不习惯。”
沉默片刻后,凌溪风道:“总有一天,我们都会习惯的。”
不等关璟瑄接话,凌溪风忽然话题一转,道:“听说你和你徒弟结为道侣了?此事当真?”
关璟瑄被问了个措手不及,愣了愣,才摸着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道:“……怎么连你都知道了……”
凌溪风挑眉道:“方才还说你我是至交,却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打算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被好友如此直白地问起,关璟瑄不禁有些尴尬,摸着脖子道:“就……不知不觉就这样了……我也没打算瞒你,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凌溪风凝视关璟瑄片刻后,缓缓道:“你很喜欢他。”
不是疑问,是陈述。
关璟瑄垂首赧然一笑,轻点了一下头,坦然道:“嗯……虽然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自己也搞不清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也纠结挣扎过,但现在……我的确很喜欢他。”
沉默片刻后,凌溪风轻声道:“也好。”
关璟瑄看向好友,笑道:“看你跟小流一直那么不对盘,我还以为你定会反对。”
凌溪风瞥他一眼:“他是你认定的道侣,我反对有意义吗?”
不等关璟瑄回话,凌溪风忽然从袖中摸出一样物件递给关璟瑄,道:“不过现在你既已有道侣,这东西我就不替你保管了。”
他递过来的是一支白玉素簪,其上没有任何点缀,只雕了一朵十分简单的兰花,雕工也不甚精细,一眼看去平平无奇。关璟瑄接过簪子看了半晌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惊讶道:“这不是当年我在学舍时做的玉簪么?我一直以为它早就遗失了,怎么会在你这儿?”
凌溪风眸色微沉,嗓音平缓道:“在你给我的食盒中偶然寻得,本想还给你,后来有事一耽误,便忘了。”
“食盒?”关璟瑄微微蹙眉。他的手艺一直十分普通,印象中上昆仑后,自立洞府前他都没有下厨过。
思索良久,他忽然“啊”了一声,道:“你说的食盒应该是绮玉上尊送的,而且那次……”
而且那次正好是许清浅托他转赠发带给凌溪风的那回。
关璟瑄忽然感觉似乎有些东西马上就要连上了,却还差了一点点最关键的信息。
然而凌溪风并没有给他时间去细想。
“我记得你在做这发簪时曾说,你们那里有将亲手制作的发饰赠与心仪之人作定情信物的传统,若是将来有人愿意收你这粗糙的发簪,那一定是个特别有眼光的人。”
陡然被人翻出黑历史,关璟瑄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红着脸道:“那、那都是年少时不懂事的戏言,你快把它忘了!”
“原来是戏言吗?”凌溪风一挑眉,忽然从关璟瑄手中拿回玉簪,道:“本想说你现在有了道侣,就将这簪子还与你拿去赠与他,不过既是戏言,那便不还了。”
关璟瑄哭笑不得道:“这么丑的簪子,你留着干嘛?”
“我乐意。”
凌溪风随手将簪子收入袖中,随即又摸出两只青釉酒瓶,将其中一只递给关璟瑄。
“不久前刚得的仙酿,尝尝。”
关璟瑄也不推辞,接过酒瓶轻嗅一下,立刻赞道:“好醇厚的酒香!”
凌溪风眼中染上些笑意,伸手将自己的酒瓶递过去,道:“以后照顾好自己。”
关璟瑄一愣,随即笑道:“放心。记得替我向师父问好。”
两只瓷瓶轻轻一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第200章
半瓶酒下去,关璟瑄晕晕乎乎靠在凌溪风肩头,略有些口齿不清道:“溪风……你这就酒的劲儿……怎么这么大?”
关璟瑄不常喝酒,酒量却不算差。从前也同凌溪风喝过不少回,却从没有哪次是半瓶酒下去便醉了。
凌溪风又细细品了一口瓶中的佳酿,轻笑一声低语道:“若是酒劲不够,你怎么会醉?你若不醉,又要念叨我了……”
关璟瑄摇了摇头,几乎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道:“你说什么……?我……我有些晕……你大声点……”
关璟瑄的声音渐渐小下去,靠在凌溪风肩上的脑袋也越来越沉。
凌溪风从他手中拿走即将掉落的酒瓶放到一旁,仰头喝完了自己瓶中的最后一口酒,感受到一股细细的力量正缓缓从自己的金丹中被抽走,便知齐殊给他的秘药已经起效了。
“误会也好,遗憾也罢。”
“终归……”
“你不欠我。”
凌溪风侧首看向倚在他身侧已经彻底醉得不省人事的关璟瑄,眼中的墨色沉淀又化开。
似有一只停在心间良久的彩蝶翩然起飞,悄无声息消失在了天地之间,就如它从未来过。
只有一人知道,它落足的重量。
“保重。”
* * *
从第一次见面起沈自流就看凌溪风哪里都不爽,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厉害,尤其是在教导弟子上。
青殷的资质并不算好,却能在他短短几年的教导下,修为和剑术都突飞猛进,甚至能在已进入化神期的沈自流手下走过十几招,便可见一斑——当然,同他切磋时沈自流并未用全力。而凌溪风的大弟子凤梧就更不必说了,即便是如今的沈自流,和他对战也难讨到多少便宜。
一场切磋打得酣畅淋漓,十分尽兴,最后还是凤梧率先收剑,表示自己还有事务需处理,沈自流才意识到时间已经不早了。三人约好下次碰面再战后,各自返还。
匆匆赶回清梦苑,却没有找到本应早就回来的关璟瑄,沈自流换了方才染尘的外袍正准备出门寻他,却听到院门传来些动静。刚出卧房,便见凌溪风正打横抱着不省人事的关璟瑄朝这边走来。
沈自流瞬间黑了脸,三两步冲过去从他手中接下关璟瑄,后退两步面色不善道:“我师父怎么了?”
凌溪风任他将关璟瑄夺走,神色冷淡道:“醉了而已。”
沈自流正要发难,就听已经转身往外走的凌溪风道:“出来,与我战一场。”
他略略回首,眉眼凌厉道:“让我看看你是否有资格……做他的道侣。”
* * *
这一觉关璟瑄睡得极沉,神思一晃从睡梦中惊醒时,已暮色四合。桌上的夜明珠绽放着柔和的光芒,让室内不至于太过昏暗。熟悉的气息环绕着他,即便不睁眼关璟瑄也知道,沈自流就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