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澍梗着脖子,还在做无谓的坚持:“那怎么行呢?我想要……”
凌衍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你想要什么?”
他有些难堪,没有花没有草的,连个蜡烛都点不着。拿脚尖踢地上的石子,像个未经人事的毛躁小子:“我想要约你出去。可是我们也暂时不能离开这座楼,所以只好来楼顶转转了。”
“……”凌衍之无语了,月光是很清亮,风也是很呢喃,一起走走听着也是挺浪漫的,如果有点烛光说不定会更加摇曳。
不过,他们又不是第一天约会的小年轻,对彼此抱有无限好奇的那种;再说,天台上啥也没有,绕着转三圈了,倒是有点要感冒的迹象。
可是,掉转头仔细想想,他们也的确没有正经约会过。的确在相亲之后,是有过两次类似“婚前见面会”这种吃一顿饭增进了解、彼此沟通一下个人情况、商讨婚后一些具体处置的会面,不过,那好像也算不上“约会”,倒像是两个商人在谈论合同。说不上很难摊,因为彼此都看得过眼,交流上也没什么问题,互相也不怎么膈应,所以每一次都是“祝合作愉快”般的结局。
今天好像哪里不太一样了,蜡烛看上去很蠢,可在蜡烛面前束手无策,懊恼地抓头毛的人看上去很可爱。
“算了,我还有三个小时的强制休息时间,你确定就要走走,那我们就走走吧。”
两个人默然地绕着天台转圈,顺时针一圈,逆时针又一圈。
凌衍之拿眼睨他:“……就这么约会啊?你不说点什么?”
樊澍也有点丧气了,心里头打鼓,七上八下,倒不是没有话题可以说,他们这些日子共同经历了太多,而将要承担的也极多。他心中也有百千条问话,百千道谜团。但如果抛出了那些问题,最终又会变成冷冰冰的“谈工作”了;而且有些问题,可能问出来了,答案一定不是他想要知道的。维持在朦胧的状态心照不宣,说不定对他们彼此都好。
“我不想跟你谈工作,可总觉得话一开口就得往那上面跑了。”樊澍慢慢地说。
凌衍之没有顺着他的话头往下坠,他看上去很轻松,月光轻盈地照在他的脸上,“干嘛搞那么沉重?不谈工作,可以谈谈风月嘛。”
“我这个人特别没有搞风月的气氛,”樊澍十分尴尬,自暴自弃地搓着鼻子,“明明有风又有月的,怎么就不太对味呢?电视剧里演的挺肉麻的,实际不是那么回事……”他叹了口气,看凌衍之抱着双臂瑟瑟发抖的样子心疼,“算了,回去吧,你难得被强制休息,还是别冻着了,去睡一会吧。”
凌衍之不理他:“那可不行。我来都来了,你连个蜡烛都忽悠我,岂不是白吹风了。”他眨了眨眼,“这样吧,我给你提三个问题的机会。类似于真心话大冒险吧。不准问工作相关,问到就无效。”
“……你希望我问啊?”樊澍愣了,“我感觉有的问题可能你不会很想提,再说都过去很久了,你不想说,也是很自然的,都是私事……”
凌衍之有气无力,连骂出声也懒得了:“是公事我跟你上这儿吹着风谈,不是你有毛病就是我有毛病……你个土豆瓜子,我是不是要满脸写上‘我过去很悲伤很凄惨我的前任很垃圾很恶心给我造成了很浓重的心理阴影我可能一辈子也不想说出口你最好不要问因为你一问我说不定就压抑不住全说了’这样的标签,你才会勉为其难地过问一下?”
樊澍摸了摸鼻子,也忍俊不禁:“那问什么你都会回答啊?”
“不想回答的我就选大冒险嘛。”
他们沿着天台的边缘坐了下来,月光抹在身上,双脚悬空,蜡烛虽然用不上了,不过事先准备的两瓶罐装朗姆酒倒是还派得上用场。樊澍打开扣环,一口气灌下去一大口,酒在他的胸膛里燃烧,灼热的温度让他的嘴唇微微颤抖,快意从胃里直窜上舌苔。他伸手揽住凌衍之,让他靠近自己,手臂从他的脖子一直向下挪到了后背,手掌贴着腰线,凌衍之可以清楚感觉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好像要把两个人都烧起来。
自作蛹者突然开始紧张了,心想,他会问我什么问题?我真的做好准备回答了吗?那些我已经觉得平常、能够泰然处之的部分,会不会在他看来根本不能理解?还有那些媒体连篇累牍报道的“黑历史”,虽然自己毫不在意——或者说,已经能完全做出“毫不在意”的模样,但是……樊澍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觉得每当他做好准备的时候,自己又一次次刷新了他的底线?
这样一想,凌衍之在他怀里都不由得“正襟危坐”起来,好像要面临一场大考。我不是什么好人,他紧张地想,但我也想要爱,这要求是不是过分奢侈了?
可和他比起来,樊澍连耳根子都红了,好像一块真的放在火上烤熟的番薯。他磕磕巴巴地又十分不好意思地说:“我问什么你都不会生气吗?”
凌衍之本想直接否定,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你不无谓地施舍同情、或者和其他人一样骂我的话我就不会生气。”
那颗蠢蛋洋芋似乎完全没领略到他的意思。“那、那么……”樊澍鼓起勇气,好像这个问题的确困扰了他很久,“现在不是有很多那种八卦新闻嘛……我没有别的意思!真的是不小心看到的……”
“你是因为喜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才穿女装的啊?”
凌衍之差点没呛住:“……”他猛地抬头,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你就要问这个?”
“不……你不想说也没问题的,就当我没问过。”
“不是……我知道那样很奇怪。不过我觉得你会问更尖锐点的问题呢。”
“尖锐点的问题是指?”
“比如——比如前任什么的啊。你不是见过韶阳冰了吗?就没什么想问的?”
樊澍直皱眉头:“我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刻讨论另一个男人?他不值得我浪费时间。”
不知为何,凌衍之心情倒是好了起来。
“所以,你就想知道穿女装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你别笑啊,我是不知道啊,不耻下问嘛……”樊澍也忍不住笑了,两人的脑袋渐渐枕在一起。
“你是看到网上有人发的照片了吧。”凌衍之想了想,轻声问,“是什么样子的?好不好看?”
“呃,当当然好看啊……很年轻吧那时候,感觉像还在上学?有一张穿旗袍的……那个时候是短头发……做了一个发型,还挺复杂的……”
“啊,那是当时拍的写真。还不错,那张放出来还算不丢面子嘛。”凌衍之吁了口气,“我那个时候,长得最像我姐。再后来肩长开了,她的裙子我就穿不下了。”
“……写真?”
“啊,那个时候对自己外貌还是很得意的,当时在大学城一带也很出名啊……想留下一些照片纪念,于是就去拍了。我也知道再长下去我肯定没有办法保持这个容貌的状态,所以还是最好的时候记录下来吧,所以一口气拍了好多套呢。”
“你真的很喜欢你姐姐啊。”
“她养我长大啊,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所以,是为了纪念她才喜欢穿女装吗?”
凌衍之失笑:“也不能说完全没有这方面的影响……不过我也不想给自己找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说实话,我真的蛮享受这种感觉的,可能别人很难理解吧。简单来说吧,什么是‘女装’?女性也有——应该说大多数都是很日常,很男性化,或者很中性化的衣服啊。我在领救济金度日的年岁,没有钱去购置新衣服,而身子却在不停长大,只能不断地穿姐姐留下来的衣服,甚至是将其中一些缝缝补补接起来穿。那时候天天这样出门,嘲笑和轻蔑倒是没有少过,却并不因为我穿的是女装,而是因为我瘦小又寒酸,一看就穷困潦倒,营养失调,好欺负罢了。”
“后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风气,可能是因为宣传的需要,原始的欲/望也始终无法压抑得住,当局希望人们‘不忘人性根本’,开始大肆推广‘男女爱情’的浪漫,不仅大幅播出以前的古早爱情片,新拍的故事也让男性演员扮成女性来演……其中最著名的是那个《变身情缘》吧,你也看过吧?里面讲那个男主把自己打扮成女生的纯爱故事,最后真爱感天动地,就真的回应了他的请求,把他变成女性了还生了三个孩子的故事……虽然拍摄手法和内容都很低幼,但是当时在学生层面影响很大,于是从那之后就真的开始流行扮演‘女人’,很多身强力壮、地位卓然的少年,为了显示自己的强大和发泄青春期的欲望,都以自己拥有‘女人’为荣。”
樊澍默然无语。他因为读的是军校,管理还是很严格的,但就是这种情况下,学员内部私下里结对,甚至指导员们都拥有自己的‘女人’,还要和他们关系不错的学生管叫‘嫂子’的事,也是层出不穷。他为人不显山水,混个中不溜丢,居然也有不少人跟他表白过。倒不是因为真的喜欢他——而是如果没有相应的‘靠山’,位于底层、被划分为‘女人’的学生,日子实在不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