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安静,多美好。
学生嘴角上扬,微微仰起头,对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露出微笑。
忽然,她睁开眼睛,往旁边看去。
刚刚吵吵闹闹的情侣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借酒浇愁的中年人放下酒杯;无论侍者、调酒师,还是买醉的客人都不约而同停下手中动作,安静地倾听着、看着。
在这一刻,他们不再困在喧嚣的世俗里,一切烦恼忧愁都随风飘远。
所有的灯光聚集在余心月身上。
她轻合着目,与在座所有人一样,沉浸在琴声里。
肉体受困已久,但在乐声中,灵魂终得自由。
余心月的袖口往上挽,露出一截纤细玉白的手腕,完美无瑕的十指在琴键上跳跃。
瀑布般的长发微微摆动,扬起的侧脸美丽纯洁,如古希腊神明精心雕刻。
音符像飞雪围绕着女人旋转,学生终于明白那陌生感从何而生。
刚进学校时老师说过,如果没有生命,音乐不配被称为音乐,而是一堆声音的堆砌。
那时她不以为然,琴声再动人,也是死的东西,照着琴谱照本宣科弹奏出来,怎么会有生命。
可是现在她才终于明白了老师的话。
una atta在自己手下只是一堆声音的堆砌,但在女人的手下却仿佛有了生命般,能直击心灵,透出震撼灵魂的力量。
余心月眉眼舒展,嘴角不自觉上扬。
手下这乐器多神奇,只有36个黑键,52个白键,却能够奏出无尽的音乐。
琴声是风沙埋不了的清泉,是寒夜遮不住的星光,是风雨吹不散的彩虹。
是尘世里为了六便士奔波劳碌的人,抬起头时看到的那轮月亮。
是一首生命的赞歌。
一曲终了,酒吧内寂静无声,人们的灵魂仍在琴声中遨游。
余心月拂过琴键,动作轻柔,像抚摸爱人的脸颊。再悲伤绝望,每当她弹琴的时候,就能够把一切都抛下,能睁开眼时,又有了负重前行的力量。
“谢谢你了。”她在心里说。
学生呆呆站着,直到对上双微笑的眼睛,才猛地回神。
对面女人闭眼时像纯洁天真的少女,可睁开时,一双凤眼半弯着,似笑非笑、欲语还休,里面还装满潋滟的水光,配上她秀挺鼻梁,红润嘴唇,雪白肌肤,娇而不媚,漂亮得有点过分了。
如果维纳斯没有断臂,肯定就是面前女人的模样。
学生几次看呆眼,羞得面红耳赤。
“你可以继续了。”余心月声音温柔,笑如春风。
学生依旧紧张,“好、好的,您的钢琴弹得真好。”
余心月笑了笑。
侍者走过来,双手递给她一束百合,花上还别着一张卡片,“是我们老板送给您的。”
余心月接过花,卡片正面是印着东野圭吾的话,“生命中的全部偶然,其实都是命中注定,是为宿命。”背景是一道彩虹,而反面写着一行字——“您的眼睛落着雨,琴声却像阳光。”
字迹娟秀清隽,笔锋锐利。
余心月愣了一下,微笑道“谢谢。”
侍者问“老板想请您进去喝一杯。”
余心月笑着摇头,看向斜倚在吧台的颜霁,“不了,我朋友等我很久了,改日吧。”
颜霁嗤笑“我还以为你还要我等你再喝一瓶酒呢。”
余心月眼里含满光,“我怎么敢让你等,阿霁,我喝多了酒,你送我回去吧。”顿了顿,她说“不是印家,是我那套公寓。”
颜霁扬扬车钥匙“遵命勒。”
两人并肩一起走,下楼梯时,余心月喝得多了,双腿发软,差点摔下去,吓得颜霁忙把她扶住“小心点吧我的祖宗,都知道自己酒量不好,还喝这么多!”
余心月弯起眼,半靠过来,“这不是有你嘛。”
美人又香又软,还笑得这么好看,颜霁半抱着余心月,忍不住捏了她屁股一下,“你可不要再喝醉了,啧,幸亏姐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
“我只对你这样,”余心月歪了歪脑袋,“阿霁是可以信任的人。”
“嘶……”颜霁倒抽一口气,“滚,不要勾引我!”
余心月靠在颜霁身上,肩膀不断耸动,像是在吃吃的笑,“阿霁变黑了,去哪玩了,非洲?”
颜霁“是南美,我给你带了个有趣的玩意,从土著那里买的。”
“你又弄些这么玄乎的东西。”
余心月嘟囔着,声音很轻,像声叹息。
为了摆脱爱人去世的痛苦,颜霁迷上到处探险,雨林、草原、沙漠、高山,世界上危险的地方都被她逛了个遍,也总能找到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回国时当礼物送给余心月。
颜霁郑重其事“那个人说得可玄乎,叫什么萨满项链,可以心想事成。”
余心月笑“这你也信?”
颜霁爽朗笑起来“我哪信这个呀,只是他说还能招桃花,我一想,嚯我家月月正好缺这东西,就掏钱买了回来。”
“生日快乐,我的小月又长大一岁了。”
余心月坐在副驾,打开礼盒,里面是条项链,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编的绳,中间挂着块刻满诡异符号的黑石。
余心月无奈“这能招桃花?”
可别把桃花全吓跑了。
颜霁笑呵呵,插上钥匙,suv轰隆一声飞出去,车照例开得很快。
余心月想劝她开慢一点,但话到嘴边又吞下去,默默把这条萨满项链挂好,看着车窗外模糊的风景发呆。
颜霁娴熟地转着方向盘,一边向她抱怨“早告诉我你在这里啊,这样我就不要看见印江涵那个老阴阳人了,你没看见她那模样,呸,身上穿着的都是你打拼出来的,还好意思在我面前炫,什么东西!”
余心月沉默着。
颜霁恨铁不成钢,骂道“你就是把那群吸血鬼惯的,蹬鼻子上脸的玩意,这么多年你给他们赚的,还当年他们养你的,就算用高利贷来算也该还清了吧,你还巴巴给他们卖命干嘛,我看见印江涵那贱人就烦。”
余心月抿了抿嘴,“阿霁,亲情不是这么计算的。”
颜霁冷嘲热讽“你可拉倒吧,有啥亲情啊,你又不是他们亲生的。”
“……”余心月安静了很久,才轻轻地说“如果、如果我说,是呢。”
雨声很大,压过细细的心语,颜霁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余心月靠着椅背,雨滴重重打在蒙着雾气的窗户,然后汇成一缕一缕下坠。
她说“没什么,他们对我挺好的。”
“草,”颜霁忍不住爆粗,“这他吗能叫好?你被洗脑了吗?”
余心月“舅妈对我很好。”
颜霁暴躁地拍了把方向盘,“她已经死了!你怎么就放不下。”
余心月扭过头,在黑暗镜面的反射下,看见一张麻木的脸,“是啊,她已经死了。可是雅雅也离开了,这么多年,你又放下了吗?”
颜霁眼里漫上一层雾,前方更加朦胧不清。
她用力握紧方向盘,才忍住了身体的颤抖,“我和你不一样……我是真的、真的对不起她……不说这个。”
余心月摩挲着项链,没再争执往事,彼此妥协是她们友谊长久的前提。
颜霁顺口提起“多久没看你弹琴了,我还以为你再也没碰过了。”
说起音乐,余心月淡淡笑起来“偶尔还是会练一练。”
“得,钢琴就是你老婆呗,”颜霁嘟囔“你就不该为了那群姓印的放弃音乐,我还想在金色大厅听你弹琴呢,好好好我不说了不说了。”
颜霁按下开关,蹦嚓蹦擦的重金属摇滚乐轰隆一声响起,震得座位都在颤。
余心月轻车熟路找到一盒耳塞,躺着闭目养神,不再管她。
雨尽到市里公寓快两个小时的车程。
颜霁蹦嚓蹦嚓一个多小时候,终于舍得关掉音乐,“月月,前面那个路口转吗?”
余心月睁开眼,拿掉耳塞,“不是,还要往前一点。恩?”
手机嗡嗡颤动声从包里传来。
余心月刚拿起手机,电话正好断了。屏幕亮起,看清来电人的时候,余心月皱紧眉,手都在哆嗦。
是印鸿飞,那个冷漠挑剔的舅舅。
一共打了三十六个电话过来,但是余心月都没有听见。
余心月正纠结回不回,印鸿飞又拨了过来,手机不停颤动,像一块烫手的山芋。
她那么期待,可印鸿飞真的来电时,忽然胆怯犹豫——
万一不是生日祝福呢?
万一又是为了印江涵呢?
万一……
“你怕什么,接啊。”颜霁凑过来,一下子按下按键。
暴雨雷霆,手机信号很差,印鸿飞声音听上去急切,不停喘息,却断断续续的,“心月,你在哪……快……你听得到吗……小心!”
“小心!”
手机里的声音与现实重叠,余心月下意识抬头,对面刺目的车灯照得眼前雪茫茫的。
颜霁脸色惨白,猛打方向盘,黑色suv像雨燕,掠过疾驰而来的卡车,一头撞在路旁树上。
余心月只看见对面车牌上的673,随后额头一痛,什么温热的东西淌了出来,随即意识陷入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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