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队的时候,他们纷纷摘下了头上笨重的过滤面罩,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呼吸他们平日里难以企及的新纪元空气。
喻易也是其中之一。解放了自己的脑袋后,他便开始东张西望,将眼前的新环境收入眼底。
公共区空气中见惯了的颗粒物已然消失无踪, 黑色的、炭块一样坎坷不平的大地变得平坦开阔。透过第二层隔离罩望向其中后末日花圃的内围, 能看到绿意葱嵘的绿化带,成片整齐规划的反光玻璃大厦。
仔细看去,能在最近的大厦上看到《虚拟启示录》一周年周年庆典的宣传标语, 还有穿行在街道上的人群。
这并不是一派多么高科技的景象,却似乎给了他身旁这些在公共区生活了十年的公共区居民极大的震撼。喻易把头转了回来,看见不少人的神情中多了羡慕与向往。
因为眼前的这个世界足够繁华安宁,具有足够的生活气息。就像那个遥远的、未曾经历战争与丧尸病毒摧残的、梦境一般脆弱的曾经。
而此时,领头军用车的后座上,申全惬意地靠着皮椅,透过车窗向外看。
当目光落到正在接受检查的公共区居民上时,他立时皱起了眉,眼中带上了轻蔑。
“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他动了动唇,讥讽道,“在这里了尽余生,对你们也算得上是恩赐了。”
说完,他掏出手机,给隔离层外的警卫发了一条讯息,命令他们加快检查速度。
……
过了扫描之后,喻易被重新赶上了车。再次下车的时候,他看到的就不是什么岁月静好的景象了,而是森冷昏暗的监狱。
他被狱警押着,走过了一段长长的通道,来到了一个拘禁室单间的门前。他们这些公共区公民得在这这种地方等待有关人员的传唤与审问。
没想到他三好公民喻某人竟然会二次入狱。喻易心不在焉地想着。
门打开的时候,他发现这个单间比他在公共区的房间都要狭窄得多,没有窗,没有床,甚至……
他向上瞅了一眼,便见原本应该是壁灯的位置安着一个摄像头。
看起来就不像是一个人待的地方。
喻易自认活得还算有人样,但与他同行的公共区居民都被分散关押,背后的枪支又虎视眈眈,他只得走进这个不大乐意给人人样的单间。
“哐当”一声后,拘禁室的金属门被粗暴地关上了。整个狭小的房间顿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房顶摄像头那点红光光顾着渗人了,自然没起什么照明作用。
喻易后背贴上墙,挤在摄像头死角里的手从终端的空间里取出了一张掩盖真实的迷雾符。这么一来,摄像头就拿他没办法了。虽然进监狱前,他除了全息眼镜以外的东西都被剿去了,但耐不住终端的空间神不知鬼不觉。
符纸一上墙,喻易的表情登时就轻松了。
“你在吗?”他对着虚空伸出了手。
“嗯。”几乎是下一刻,眼前空无一人的虚空就传来了一阵空间波动,三危的气息出现在了这个狭窄的拘禁室内。
喻易感到几根体温偏低的手指触上了自己的手腕,是三危的手。
三危在黑暗中握着喻易的手腕。
喻易突然玩心发作,想要使坏,反手攥着三危的手腕,毫无征兆地用力一拉,想看三危猝不及防出丑的样子。
可他拉了一下,没有拉动。三危别说是趔趄了,站位也纹丝未动。
没意思。喻易撇了撇嘴。
“怎么了?”三危没意识到喻易在使坏。他一路跟着喻易,知道喻易无恙,这会儿声音中就带了疑惑。
黑暗中三危的呼吸更近,喻易隐约看见三危冷淡的脸,嬉笑着勾了勾手指:“你再凑近点,我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
“我能加强隔音层,外面听不见的。”三危一边陈述事实,一边继续向喻易靠近。
然后,他感到一个温热柔软的东西触上了他的右脸,一触即分。
喻易在黑暗中吻了他。三危鸦青色的眼睫微颤。
微怔之时,他的嘴里被塞了一颗硬糖。清甜的味道自口中化开,是他喜欢的味道。
喻易偷亲完,见三危的神情由冷淡转为愣怔,觉得自己的恶趣味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这就是秘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谢。”喻易煞有介事地拍了拍三危的肩膀,一脸认真道。
三危含着糖,一时没有说话,只意味不明地看着喻易。
“细节什么的,不重要。堂堂宇宙岛岛主,您就大气点?”喻易脸不红心不跳。
亲一下怎么了,他一点都不心虚,他下次还敢再犯。
喻易的脑中不禁浮现出“作奸犯科”的事情,正思忖着实施的可能性,就觉后颈一凉,身子被一股强硬的力道往前一带。
三危按着喻易的后颈,低头亲了下来,不急不缓地撬开喻易的唇。
半晌,他用手指轻轻擦过喻易的唇,淡定道:“礼尚往来。”
糖已经完全化了。
喻易气息不稳,嘴唇微麻,他看着眼前这张只差写上无情无欲的脸,嘴角抽了抽,没忍住伸出手往一边推开。
三危不跟喻易拧,他轻笑了一声,帮喻易理了理凌乱的衣领,主动撤了手。
喻易懒散地往身后的墙壁一靠,边用手背触了触嘴唇,边戏谑道:“这位岛主阁下还是第一次入狱吧。怎么样,成为囚犯的感觉如何?”
“挺好的。”三危看着喻易的动作,意有所指地平静道,“可以再来。”
喻易想起了某个夜晚,挑了挑眉,笑眯眯道:“去你的再来。”
“好了,说正事。”喻易神色稍正,“来的时候我在车里感知了一下路线,从路线的长度和变向数量来看,这座监狱正好在深入私人区的位置。《虚拟启示录》的总系统Atum大概率在私人区戒备最森严的中心。这倒是帮我们节省了不少功夫。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尽快为好。这些公共区居民不安全。如果只是审问,他们不会被带到这里,如果是人质和诱饵,就说得通了。”三危分析道。
“也是。”喻易点点头。
“如此兴师动众拘禁一整片公共区居民为诱饵,可见当日刺杀的人必然掌握着他们忌惮的力量。照他们所说,刺杀议员的只是一个人。此人能在军事部署森严的私人区全身而退,排除实质团伙作案的可能性保守估计,至少有5阶。”三危继续道,“他至今未被发现身份,应当没有破坏定位手环。定位监视下,一夜之间两次越过公共区与私人区封锁线,且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你想到了什么?”
“建筑师的空间门?”喻易跟着三危的思路猜道。
“对,如此效果的空间门,只有7阶以上的建筑师能够构造。我怀疑此人与扶隐有接触。”三危推测道,“不,应该说,以扶隐的为人,我们这次顺道来私人区,他是幕后推手。”
“这么说来,我想起了一个人。”喻易将变革之剑的事告诉了三危,并道,“他的能量等阶离奇得很,我们可以先和他接触一下。”
老实说,他没想到这个变革之剑竟然真的在现实中走上了和私人区对抗的道路。
……
另一个单间。
丁平健盘坐在黑暗中,眉宇紧锁。
即使已经过去了将近一日,昨夜鲜血溅在双手时温热黏腻的触感依旧盘旋在他的脑海里。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时,总觉得上面还留着洗不净的血渍。
昨夜,是他第一次杀人。
虽然全息游戏模拟出的战斗与死亡都与真实无二,常年的PVP经验一定意义上磨练了他的杀人技巧,但他自认是个普通人。
当那些尸体不再于白光中消失,而是面目狰狞地堆叠在他的脚下、他的眼前时,他忍不住双手颤抖。他感到恐惧。
丁平健睁开眼睛,神情中带着茫然。他拉过衣襟的一角,又一次地,从指间到指缝,用力擦遍双手的五指。恍惚中,他闻到自整件上衣传来的血腥味。好像他穿着一件沉重的血衣。
他在上面闻到了很多气味,《虚拟启示录》中丧尸的腐臭、玩家的鲜血,公共区居民曝尸街头、溃烂难闻的体味,还有来自私人区的、浓重的、粘稠的血。可当他低头去看时,看到的却是被老丁头洗的干净的厚衣。
丁平健突然握紧了双拳,似乎只有对掌心的压迫能让他找到存在的真切感。
他曾兴奋甚至崇拜自己从《虚拟启示录》中获得的力量,可现在,他开始恐惧自己的这份力量。
他恐惧的不是在现实中杀了人,杀了很多人,而是他杀人之后的情绪。
他不想面对那些情绪。
当意识到自己真的杀了人,而且这些人不会如游戏里一般死而复生的时候,他的内心竟然十分平静的。平静的就像他在《虚拟启示录》的pve和pvp中无数次的手起刀落一样。
除了平静之外的,还有兴奋。他兴奋自己再也不是当初那个除了内心的怨恨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能者,他兴奋自己有了生杀予夺的权力,可以将自己的怨狠狠地发泄在私人区那些玻璃罩中的娇花上,可以主宰世界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