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死无悔!”
“好,好,好!”纪汉广一拍桌子,泥塑像那般的城府终于破得彻彻底底,他看着纪河清决绝的背影喝道,“今天,你要是胆敢走出这扇门,作为纪家家主,我会将你从族谱除名!作为地府鼎司,我会对你颁布天曹通缉令!从今往后,这天曹世子,你就不必当了!”
“随便您。饱食终日昏碌之位,不坐也罢!”纪河清头也不回。
他走到门前,一把推开了紧闭的门扉。天穹极尽华丽的悬轨之光照进了这间在地府里堪称陋室的书房,将案后的黑白挂字映得色彩斑驳。
一阵叹息自他的身后响起。
纪河清仍未回头,而在他看不到的背后,纪汉广佝偻着肩膀,终究是弯了腰低了头:“这是,我对地府的交代。“
“作为你的父亲,我希望你能走下去。如果有一天,后悔了,就回来吧。”
“我儿,永远不会是耻辱。父亲这里,永远有你的容身之处。”
纪河清闭了闭眼睛,咬牙迈出了门槛。
作者有话要说:注:
①寒食节:又称为“禁烟节”
②人类中心主义核心观点:
在人与自然的价值关系中,只有拥有意识的人类才是主体,自然是客体。价值评价的尺度必须掌握和始终掌握在人类的手中,任何时候说到“价值”都是指“对于人的意义”。
在人与自然的伦理关系中,应当贯彻人是目的的思想。
人类的一切活动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生存和发展的需要,如果不能达到这一目的的活动就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此一切应当以人类的利益为出发点和归宿。
(本文不会对某些对错做出绝对判断,只是提出思考方向)
第100章
权威是什么?
纪河清经常会想这个问题。
他总是站在父亲的背后, 看着父亲迈出家的门槛, 在众人恐惧的大妖前拔剑向前, 在处处皆敌的朝廷上挺直腰杆。他逐渐明白, 权威是无所畏惧。
后来,他看到父亲为战死的士兵低头, 对衣着简朴的人们行礼, 为贫民窟鞠躬上疏。他再度明白, 权威是有所敬畏。
于是他心存敬畏,却也无所畏惧地活到了至今。因为这是从小到大,他的父亲用言行教给他的东西。他的父亲傲骨铮铮、从未对权戚低头,于是他也从来不曾向那些世家子弟低头;他的父亲心怀天下,悲悯万民,于是他也开始在自己的心胸中装下百姓。
他的父亲一招一式教会他剑应该怎么用,一笔一划告诉他“权威”二字怎么写, 可如今,近乎成了他心中权威的父亲已不再站在他的身前。
他将举起自己铸成的这把剑, 独自一人面对一整个地府,包括他的父亲。
纪河清有些茫然, 可想起他在阳界看到的无数无辜生命的逝去, 想起捋着小胡子一脸和蔼的李院长和绝望燃尽生命的小画家。想着他们曾那么努力活着的灵魂,也许不过是纨绔子弟找乐子的一束烟花, 他的心便慢慢沉了下来。
阴阳文明间的畸形链条已经维持了几千年,这世上总要该人去做些什么。现在这个人是他,他将要去做的也许不会是权威, 却是他认定的公道。
纪河清从第一轨道偷渡回了阳界,将地府所在的阴世界的事告诉了阳世界人类的高层,并在取得了高层的信任后,将自己从阴世界记录下来的所有科技知识都转交给了阳世界。
在面临强大的、威胁种族生存的外敌之时,动荡的阳世界终于前所未有地团结了起来。死亡依旧在发生,两个文明之前的鸿沟依旧难以在短时间内填平。但从几千年的苦难中生长而出的文明已经足够坚强。
一个位置上的人倒下了,一旁待命的人便接过衣钵,代替倒下的人继续站下去。便在这样沉重却又充满希望的备战中,军备力量快速整合,阳世界民众众志成城。直到反抗的第一枪打响。
在阴阳两个世界的战争于第一轨道正式爆发时,阴世界的注意力集中于外防时,纪河清秘密潜入了阴世界。与此同时,地府天曹纪汉广率领地府中央军舰,带领阴世界军队进入了第一轨道的战场。
阴世界的深夜,纪河清根据先前的探查结果,按计划一一捣毁N能源工厂;同一时间,阳世界的白天,纪汉广大军压境,悬殊的差距下,第一轨道的阳世界军队节节败退。这之后,纪河清连续炸毁了十八座工厂;阳世界高层对准敌方总司令纪汉广,拉下了原子自导武器的阀门。
纪河清走出第十八座工厂的时候,得到的便是原子自导武器爆炸,地府总司令,他的父亲纪汉广阵亡的消息。这并不在他计划之内,也从未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消息。
他没有想到他那曾在阎罗王面前也从未屈膝的父亲,为了他,披棘跪在了阎罗王座下,请罪出征。他没有想到他那年轻时意气风发,一剑斩了大妖穷奇的父亲,竟死于一场本是试探性的爆炸。
他才发现,原来父亲不是不会低头,原来父亲这辈子真正的低头,都是因为他。都是因为,他的儿子。
他才发现,原来父亲不是无坚不摧,原来那个一剑斩穷奇的纪汉广,已经老了。
似乎他所有的“没想到”都在这一刻爆发了出来,嘲笑着他的轻狂无知与自以为是。伴随选择、得到与维护的放弃、失去与伤害,从来不是能随意如他意的儿戏。公道与正义,又怎会真的如他想象的那这般简单呢?
他丢下了计划,疯了一样奔向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纪府。但他找遍宅邸,都再未找到他父亲穿着蓝色云纹长袍、端正立世的身影。他在恍惚中终于认清了他不愿面对的现实:
他永远失去了他的权威,他的父亲。
他浑浑噩噩地走进了父亲的书房。在写着“义”的挂字后找到了父亲的手札。纵然科技进步,父亲还是喜欢用这种老旧的方式记录生活的种种。
他颤抖着双手,翻开了这本手札,他看到父亲悼念母亲的悲痛无助,为他加冠的自豪,他看到父亲在N能源工厂建立的那一日,难掩欣喜地写道:
幸甚至哉!我的子民,有救了!
N能源的代价是阳世界无数条含恨而终的命,却也换来了阴世界无数条命的存续。
纪河清感到世界天旋地转,背后的,是忠,前面的,是义。他不敢深究忠与义的得到与失去,正如他不敢想象那场吞噬父亲的爆炸到底有多刺目。他无从抉择,但必须抉择。
他看向书房窗外,正如他无数次站在这个位置所做的那般,看着天上那轮在无数悬轨的炫目之光下,光辉暗淡的月亮。只是这次,他难以克制地泪流不止:
“父亲,孩儿……不孝!”
昔年炳烛轻日减,今见孤光泪纵横。
天渐侵晓,地满荒忽。征鸿离索,归途苍茫。
可这杆秤他能拿得起,却再也放不下了。
……
在地府还原了世界真相的喻易与三危回到了精神病院。此时已过了深夜零点。空间门打开的时候,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就刺入了二人的鼻端。原本和平安宁的病房内,堆满了流尽鲜血而死的尸体。
其中也包括画疯子的尸体。画疯子满面夸张绚丽的油彩,合着双目平躺在地上,双手交叠在胸前,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没有知更鸟的尸体。是黑医生动的手。”三危立即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皱眉道。
喻易点点头,神色也不大好看。虽然他这辈子已经见过了不计其数的死亡,虽然这些人终究只是回忆的倒影,已经逝去在了过去的时间里,但面对生命,平心静气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况且还是在知道了这个世界的真相之后。
“他还在这座精神病院里。”喻易一掐指缝,当即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中尚有生路,看来他只是暂时压制了纪河清。只是,要尽快了,迟则生变。”
“你能确定他目前的方向吗?”三危问了一句。
“可以。”喻易从白大褂内侧掏出金算盘,拨弄了几下算珠,得出了结论,“他在另一栋楼的第二层大厅。”
三危点点头:“抓住我的手。”
喻易立即意识到三危要空间传送,这会儿轻车熟路地把手搭在了三危的手上。
三危调动起了建筑师的职业,二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原地,再出现时,眼前的便是一个大厅中的场景。大厅的百叶窗随着不知何处而来的风飘荡在半空。悬挂高处的显示屏依旧发着故障般的刺耳响声。
而大厅中央,站着一个人。
他有着喻易这些天再熟悉不过的知更鸟的干瘦身形,周身的气质却是绝不可能出现在知更鸟身上的桀骜不驯。他的样貌未变,内里的灵魂却已然换成了与原本大相径庭的黑医生。
黑医生一边百无聊赖地点着脚尖,一边看着大厅墙上的天空挂画,神情饶有深意。他的脚边,躺着一具还未冷却的尸体。
“哟,这不是老熟人吗?两位,好久不见啊。”黑医生歪过头,咧开了嘴,随后才转过身。
喻易和三危却没有丝毫和黑医生聊天的意思。在黑医生看向他们之时,他们皆感到了一道强烈的排斥力。这是发觉了他们异常的世界意志开始起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