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元咏伸出手来,他小小年纪,却有一股子蛮力,按住孔家子的肩膀,小心避过伤处,眉毛一拢,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你是去见太后了,还是去跟人打架了?”
他也不等孔家子回答,拉着孔家子进屋,一言不发的检查了一下伤势。
见其伤口不深,已经用药包扎过后,才缓缓道:“没有伤到经脉,平日里不要乱动,大概半个多月就能结疤了。”
“你能看伤?”孔家子有些好奇。
“嗯。”穆元咏应了一声:“脑子比不过人家,只能另外想办法,西征的时候,我摈弃掉所有仪仗,跟士兵同吃同睡,慢慢就锻炼出来了。”他三言两语说完,似乎也没当一回事:“你跟我仔细说说,今晚到底做什么去了,难不成太后那边也有刺客?”
孔家子这才把晚上发生的一切细致道来。
穆元咏眉毛一挑:“七皇子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话语一顿:“原来如此。”
“你想明白了?”孔家子问道。
“我一直想不通上一世,为何刺杀一案,最后的功臣是八皇子、九皇子。两个还未封王的皇子,深居宫中,就算是有眼线,可他们平日里无非探探一些皇子妃嫔之间的是非,又怎么就这么巧的发现此事,如今推过来一想,才觉得里头藏的不是我当初所想的那么简单,也许背后那个人根本就没有想要真的刺杀皇上,一个舞女只不过是他局当中的一个弃子,他的目的不是刺杀,而是利用刺杀来达成他的目的。”
“什么目的需要设这样一个冒险的局,一旦不慎,可会引火自焚!”孔家子觉得这人实在是过于疯狂了。
“正常人当然不会这么做,这么做的只有七哥那个疯子。”他嗤笑一声:“你怎么能够去想一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呢?他什么都能做出来。”
孔家子想起七皇子抬起刀刺向太后的那一刻,他眼里的恨意印着太后冷漠到淡然的脸。
让他觉得恐怖的不是疯狂的七皇子,而是那个曾伸出手轻轻抬起他下巴细细打量的太后。
“那太后……她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呢?”
“也许,她一直在背地里,注视着这宫中的每一个角落,一直在等待着自己出来的那一个时机,七哥这次祸水东引,反倒成了她的一个天赐良机,至于七哥为什么要把火引到太后身上,大概跟我有关系,没见这阵子碧沅宫都凉成什么样了。”他摇头失笑:“连我都没想到,我身后一直站着的是太后,结果反倒被他先拆穿了。”
孔家子微微抬起头:“上一世,也是如此吗……”
穆元咏眼神悠远:“那时我还未恢复男儿身,这一次多了我这个变故,七哥率先动手,而太后也早一步出现,但最后的结果仍旧没变,只是稍稍提前了而已。说到底,我跟他们比,好像什么都不是。”
孔家子看了他一眼,这个人,哪怕最终走上那个胜利的宝座,但他骨子里仍旧是自卑的。
“谁说你什么都不是。”他伸出手:“你最终会走上了那个位置,你的身下是整个大雍,是千千万万的子民。你说这样的话,你可曾想过他们?”
“穆元咏,我且斗胆抛掉身份,叫你一声名字,你可问过自己,是否在那个位置上,为百姓谋得半片福利?与那些深宫妇人博弈,计较这一时得失,岂是大丈夫所为?就算是再怎么算计,始终是小道,不可取!你就因为你的皇位得来太过容易,是太后为你计划而来,于是时时陷入她阴影当中,甚至一蹶不振,那样岂不可笑至极?”
孔家子字字发聩:“无论七皇子、十一皇子。他们如何聪明,但是太后最终没有选择他们,而是选择了你,不是因为你的亲娘跟孔家的关系,而是因为,他们不合适!整天藏在背后,算计这个,算计那个,以为玩弄别人显得自己很厉害似的,为了达成一个目的,不惜任何手段,这样的人,就算是给他一个国又如何,真能给这国家带来什么好的吗!心中没有良善之心,没有怜悯之心,没有同理之心的人,何其可怕?”
穆元咏被说得一呆,他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道:“我知道了……”
接着,他似乎怕被孔家子说,小心翼翼的说了一句:“我不再说这样的话了,你能慢慢教我吗?我有点笨,可能,你得教很长时间。”
“我想知道,什么是大道。”
作者有话要说: 孔家子:不教,下一个
PS:上毒榜了好丧,QWWQ小可爱们答应我,这段时间一起不离不弃好嘛
第33章 宫廷纷争(14)
七皇子病逝,成妃悲伤过度,紧跟着七皇子一起去了,而刺杀案也跟着告破,主谋已被处死,太后洗清了嫌疑,后来又掩人耳目的捉了几个朝中干事不力的臣子当做替罪羊,一场流了两个多月鲜血的风波竟然就这么停歇。
尚书房再次恢复了往日的晨读声。
那些个被关禁闭的,又生病修养的也全都回到了尚书房,好像又回到了原来那热闹的模样。
只是这回,少了那位大大咧咧的七皇子。
——
春天过后,又一个春天,绿芽抽枝,又枯萎,花败了又开,那个咬着什么就不松口的王八竟然也在碧沅宫待了几年。
穆元咏几次说要把它给煮了煨汤,311信了,一直等着分一羹,结果一等就是好几年。
几年后,穆元咏十四岁,身型已经长得和大人差不多了,本是雌雄莫辨的面貌也渐渐长起了菱角,虽然还是显得太过漂亮,但已经不容易再认作是个姑娘。
他正好变声期,一向骂人骂得比谁都欢畅的,竟然也开始学着闷不作声,平日里也只点点头,一个字也不愿意从嘴里蹦。
这冷着脸的模样,倒比平日里见着像个皇子。
时至下午,尚书房休沐,午后的阳光透着窗户撒了进来。
屋内,孔家子正捧着本书,细细品读,他此时身姿抽长,原本瘦骨嶙峋的样子也养得渐渐丰腴,正好看完一页,一双纤白细腻的手轻轻捻起一张纸。
如果忽视他身上的太监服饰,倒挺像那王公贵戚家娇养起来的公子哥。
一只小麻雀忽然从窗外飞了进来,啾啾叫了几声,把自己爪子上抓着的纸条扔在桌上。
孔家子放下书,拿起纸条,正要看,忽有所感,抬起头就见穆元咏一副好奇的模样。
他笑了笑,索性把纸条摊开了。
上头寥寥细语——“皇上欲仿先祖,九月初九,木兰秋狝。”
木兰秋狝,就是秋猎的意思。
十三皇子跟孔家子对视一眼,他终于耐不住性子,哑着嗓子道:“秋猎?他疯了,那老王八连马都不会骑。他猎什么?”
孔家子忽视他言语的不敬,只道:“这次皇上出宫,肯定会带上宫中的皇子……”
“他疯了,我可没疯,我才不去,而且他也不会带上我。”虽然自从太后复起以后,十三皇子背靠大树好乘凉,日子过得很是顺心了许多,平日里也能得皇上几句问候,时不时的还考校一下学问。
但是他们父子两个大概是天生犯冲,每次三言两语的几句问话,不是十三皇子把皇上气得够呛,就是皇上把他气得够呛。
只要是穆元咏冲着池里养的王八开骂,那必定是在皇上那里受了气。
这也是碧沅宫那王八能够苟活到现在的原因——真要剁了煨汤,那穆元咏又在皇上那受气了,拿什么来出气呢。
而皇上背地里也不是一次两次说起十三皇子,他总是叹息一声:“朕……怎么就有小十三这样不开窍的儿子呢?眼看着要封王了,总不能封他个闲王吧?”
此时在皇上身边侍候的也不是吴总管,那位前两年身体不适,皇上放其回家养老了,至于是哪种不适,又为何不治反倒直接遣出宫去,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说到底,还是碍着皇上的眼,又念着其是跟着身边伺候的老人,好歹有份旧情,留点薄面,没有拆穿罢了。
而现在,在皇上身边的,竟然还是个熟悉的面孔。
也不知这位人才是怎么运作的,竟然运做到了皇上的身边,成了位御前近侍,颇受皇上喜爱。
其人正是孔家子那白捡的内线爹,可见当日他说自己人脉很广,还真不是说得假话。
这也是他能给孔家子传出皇上近来消息的原因。
孔家子把纸条一翻,发现背后还留了一句话:“儿子,你最近如何了?爹有些想你了。”
他看了眼还待着不肯走正眼巴巴的盯着他的麻雀,很是无言。
解释了几年,这个爹就跟被铁拴在身上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有时候,他真的是不想再跟这内线联系,偏偏人家越混越好,从一个宫中执役太监,就是平日里打扫卫生的,竟混到了御前近侍。其人又圆滑,说得话又讨喜,竟然还得了皇上的眼缘,去哪儿都带在身边。
你说气不气。
但是真的联系上,每次听人家一副傻爹的语气,孔家子就一阵肝疼。
他的手在纸条上蹭了蹭,那一旁盯着的麻雀就目不转睛的随着他的手转动脑袋,铁了心要等他回信才跟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