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导致,整个御医院最年轻的都有三十五,普遍均龄五十上下,全都是退休返聘人员。
这还算是孔家子后头梳理过后的,把一些七老八十的,要么让其回家颐养天年,要么安排在一些不太重要的闲散位置,捡捡药草,写写医书,没让人家再出诊……以前更甚。
穆元咏游走的思绪飘回来,那胡须灰白的老御医佝偻着腰,神情惶恐:“陛下,那起居郎……是滑脉……”
穆元咏就算再不通医理,也知道滑脉是什么脉。
他径直沉浸在震惊之中。
老御医仍旧道:“脉象圆滑,但却无力……”
“朕……的起居郎……”穆元咏表情放空,语言发虚:“怀孕了?”
老御医愣了愣,却是摇头。
穆元咏大松一口气,起居郎在他皇宫诊出怀孕,先不说男人怎能怀孕,还得去抓这宫里,谁才是起居郎的奸夫,总觉会飞来横锅,冤枉的是他什么都没有做。
“那为何是滑脉?”
最紧要的事避过,他仍为这稀奇的脉象好奇,于是问道。
老御医解释:“像女子月经前也会诊出滑脉。”
穆元咏疑惑顿消,了然点头:“原来如此……女子……”
穆元咏:“……”
穆元咏两手撑着案塌,两眼圆睁:“朕的起居郎是女的?!”
惊天大秘闻,他这些天与起居郎日夜相伴,如何能证明他的清白,一旦此事泄露,必有一堆谣言揣测他与起居郎春宵一夜。
可他什么都没干!!!
为什么当皇帝要承受这么多不应他承受的一切!
“可恶!”他当即愤怒的拍桌子:“好深的诡计!!”
这些大臣应该做的本职事不做,不好好在国事上下功夫,却为了他的后宫鞠躬尽瘁,不择手段,真是好忠的臣子,他大雍的好大臣!
穆元咏气得发抖,想这才华横溢的起居郎,到底有多少真材实料都得存疑,如不是奔着锦绣前程,而是他那仍空虚的后位,自也只需做好面上功夫。
这又是个极好的时机,孔家子因江南贪腐案微服出访,暂不会归来,于是他就被这么算计?
他不服!
穆元咏咬着牙齿冷笑:“走。”
他叫老御医:“随我去看看我那女扮男装的起居郎。”
最后三字咬得极深。
说完大步离去,后面那老御医起身的时候,帝皇已经走到门外,他慢腾腾的转身,旁边的太监马大三粗,实在看得心急,干脆直接把他一抱,跟抱小孩似的,追着穆元咏身后而去。
老御医:“……”
穆元咏停在门外,制止了那要出声的小太监,这里是偏殿,离御书房很近,平日也用来招待大臣,这会儿除了几个洒扫的太监宫女就没有其他人了。
他站在门外,脸上的怒气慢慢的平息下来,只露出一张深不可测的脸,缓步踏了进去。
朱玉芝脸色苍白,见他进来,匆匆忙忙的把被子往上拉起。
一副欲要行礼,又起不来身的模样。
穆元咏不动声色的细细打量,实在半点看不来哪里像女人,好看是好看,但是却不及孔家子许多,如若他是女人,那孔家子……
不,不能多想。
要是被孔家子知晓他这般做想,焉有命在?
想着孔家子那张随着年岁渐长日益严肃的脸,他心有戚戚,不敢再起什么放肆的念头。
那滋生的一点点邪念,还不及蓬勃发展,就被主人无情的掐灭。
穆元咏目光在朱玉芝的胸口停顿了几秒,这人胸口平平,怪不他看不出男女,这也不能怪他,他宫里的侍卫挑出几个都比她胸口大。
这样的人……拿来引诱他,是不是对他有什么误解?
又是这难捱的沉默,朱玉芝本来脸上还有些因为震惊和羞窘的红晕一点一点的褪去,帝皇深不可测的视线久久的落在她的身上,带着极为冰冷的打量。
“陛下……”她轻声唤道。
声音倒是偏中性,不够低沉,但是十五岁的少年郎本就是这般清亮的声音。
穆元咏想罢,心里的郁愤慢慢落了下去,不怪我军不敌,实乃敌军太过狡诈。
他左看右看,仍旧看不出到底哪里像女人。
都怪此人长得过于男女难辨——等孔家子回来,他就这般解释。
这句决定性的理由一出来,他心里最关心的事情暂时得以解决,目前紧要就是要怎么处理这女扮男装的烫手山芋。
他左思右想,决定死也不能再让第二人知道此子是女的,一切都要等到孔家子回来再从长计议。
哼,你不是喜欢女扮男装吗?
那就一辈子都不要再扮回来了!
穆元咏低垂着眼:“朱玉芝……还是应该叫你朱兰芝?”
朱雅闻只有一女,名朱兰芝,养在深闺,极少人见过。
现在想来那深闺里空无一人,自是无人得见,真正的朱兰芝扮作男装一举成为本朝最年轻的才子朱玉芝。
都说朱家养子朱玉芝,清秀俊逸,玉树临风,有那春心萌动的女子不失亲昵得称上一声玉郎。
真是好一个玉郎!
穆元咏那讥诮的目光落在朱玉芝的身上,短短几个字却炸得她神魂惧散。
“陛下!臣臣……有苦衷!”此时的朱玉芝也再不计较男女有别,还不知晓是从哪里暴露,她急急地想要解释。
“朕不耐烦听你的话。”穆元咏语言冰冷:“你不是喜欢扮作男装吗?那你最好扮一辈子。”
无视朱玉芝苍白的脸。
“以后没有朱兰芝,只有朱玉芝,明白吗?”
“否则你霍乱宫廷是小,污我清白事大!”穆元咏说完一甩袖子匆匆离去,留下被震得七荤八素的朱玉芝半天回不过神来。
刚刚陛下说什么……说我污了他的清白?
朱玉芝:“……”
她一时不知是该愤怒还是该无语。
不过想到如今后宫空无一人,连个妃子都没有,这穆淮帝身边也没宫女侍候,都是太监侍卫,想他已三十而立——可真是好大的清白!
她怎能玷污这三十岁老处男的清白,会被雷劈的。
不过虽然陛下脸色难看至极,却并没有拿她是问,或是灭她性命,更没有遣她回去,反而允许了她做男装打扮的身份。
至于原来的身份,不许就不许,她也并不很珍惜,只有这状元郎是她一笔一划写出来的,实在不忍丢弃。
她虽是女子,却也从不妄自菲薄,并不觉自己比男子差上多少,如不是家父只有她一女,也不会容她如此胡闹,只是听闻那坊间传言,说帝王喜怒无常,冷漠无情,如今一看,却多有不实之处,如果真的如传言一般。
她如今焉有性命?甚至会害及家人。
如今峰回路转,她虽然暴露,却也在帝王这里过了明路,如大雍帝皇都能容忍她女扮男装,那还有何可惧。
想罢,苍白虚弱着一张脸的她,抱着被子笑出声来。
从此海阔天空,雏鹰升空,天下无她不可去之地。
当真鸟入天空,鱼入水中,再无禁忌。
她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畅快。
从此再无朱兰芝,只有状元郎朱玉芝,雍淮帝的起居郎。
第114章 中二皇帝回忆录(3
穆元咏越往回走越是生气。
那匆匆被太监抱起来的御医都被远远丢在后面。
穆元咏的衣袖极为宽大, 他大步迈着,两手摆动得极为用力,于是就发出啪啪的声音。
“啪啪啪——”
像是有人在给他鼓掌一样,极为拱火。
他猛地站定, 后面紧紧跟着的一群太监侍卫差点越过他身体, 连忙扑倒一大片, 匍匐于地面,像是饺子下锅, 扑通扑通的声音。
穆元咏视线从他们身上一转,回头张望, 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年幼时居住的宫殿, 自他登上皇位,那原来的破旧冷宫重新修缮了一遍,但他移居乾清宫, 就再也没回去过, 此时一看, 那熟悉的冷清破旧感扑面而来。
让他既觉得熟悉又觉得愤怒。
那些滑头, 定是看他再也不过问,竟也跟着不放在心上,竟然让他曾经居住的宫殿破旧成这样。
他强撑着没有立即找人来骂, 心里面憋着火气,差点炸膛。
“走。”他冷着脸,“回乾清宫。”
——
回到乾清宫, 穆元咏左思右想,实在憋不下这口气,叫来身边的面生的小太监。
“叫什么名字?”
那小太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跟他的,看得实在面生极了, 穆元咏很少拿这些背景板当事,但现在他身边得力的都被支使了出去,显得这会儿身边极为冷清,连个能使唤的都找不到。
“小喜子。”那小太监脸嫩得很,听他问话,整个瑟瑟发抖。
他看了两眼,这年轻样子让他想到当年孔家子那会儿稚嫩的模样,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做出这般紧张,哪怕那会儿一无所有,见他第一面,也是冷静又强干的,从没有生涩过。
有些……可惜了。
他还挺欠孔家子这样的。
“小喜子是吧。”他漫不经心的重复,接着道:“你把那个朱雅闻弄来,朕有事要问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