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都还记得。
晟历三百二十五年,定远将军陆潜骁,为古越于庸关伏击,近卫二百人无一生还。
而在他父亲被古越叱牙军伏击后,坊间便传起了一些奇怪的流言。
人啊,总是喜欢给故事添上一些神秘色彩。若是能扯上朝堂,扯上阴谋诡计,便是他们茶余饭后最好的消遣。
大晟的战神怎么会轻敌?
陆将军怎么可能会中古越的埋伏?
会不会是皇帝想要夺了将军的兵权,才除去了将军的?
将军与长公主的恩爱都是假的吧,是被皇室利用了吧!
我就说皇家没有真情……就可怜了陆将军,一腔热血一片真心都错付咯。
于是,大晟的长公主,便疯了。
她信了这样的流言蜚语,然后一遍一遍地洗脑,一次一次地自责。
最后,她将所有的罪过都怪到了皇家,军队,怪到自己的头上。
哪怕陆望予如何解释,都是在做无用之功。
少年的陆望予自然比嚼舌根的百姓更看得懂朝堂。
他的父亲是边城最大的护身符,更是整个大晟的定心丸,而君王与他有姻亲关系,是最不希望他殒命的人之一。
而他父亲手下的副将,虽然有野心,但对这个将军,还是打心底里信服的。他的父亲纵横沙场数十年,对手下管束颇严,也不可能发现不了他们的小动作。
这次的事情,只是他父亲的一次轻敌。
可他的母亲却不信。
她太爱他的父亲了,所以,她选择放弃自己,放弃她的孩子。
她放弃了我。
陆望予看着这场闹剧,眸中没有丝毫波动,他漫不经心地想着。
第55章 琳琅碎(十五)
陆望予就这样,一遍又一遍地看着当年的自己在这滩浑水中挣扎。
失去了将军的定远将军府,就是一块肥肉。他袭了爵,便是守着满屋子金银财宝的孩童,周围虎视眈眈的都是饿狼。
但他却不是真的无知,他只能周旋在朝堂之上,周旋在君王与手下将领之间。
他们的确没想过除去陆潜骁,但是,既然陆潜骁已经不在了,计划自然也要重新安排,该利用的便要利用起来。
哪怕利用的是自己的外甥,是自己尊敬之人的孩子。
庙堂的君王想要收编十万定远军。
而边城的副将,在失去了将军后,却想拥兵自重,自立为王。
他在双方的眼里,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是博弈的最好棋子而已。
少年陆望予在外面对敌人的刀刃,回到家后,便要细心照看着濒临崩溃的母亲。
陆望予看着少年的自已眸中是坚定的光,他似乎又想起了那时那个天真的念头。
一切都会好的,我会撑起定远将军府的。
恍如隔世。
随着一碗又一碗被打翻的汤药,手上越来越多的伤口,朝堂上越来越严峻的形势,少年的脸上越来越沉稳,眸中也越来越黑沉,越来越没了表情。
他坚守着风雨飘摇的将军府,守着他破碎的家,守着父亲留下的十万定远将士。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一日,他匆匆回到府上侍奉汤药时,见到的终于不再是歇斯底里的女人,而是那个,与曾经一般温柔大方的母亲。
那个雍容华贵的大晟长公主。
就像是梦一样,少年的眼眶霎时红了。他屏住呼吸,慢慢地靠近,生怕惊扰了这个易碎的梦,然后重新被拉入残酷的地狱。
女人见到她的儿子回来,眼中是温柔的光,她缓缓笑了,伸出手招呼他过来。
少年忍着泪水,听话地上前,却见女人手中是一叠信纸。
那是母亲小心保存着,但由于时常取出翻阅,已经微微破损泛黄的书信。
是他父亲与母亲的,定情之物。
“望予,你知道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吗……”
女人轻抚着她手中的珍宝,眸中是温柔的笑意。
“当年我与你父亲约定婚期后,边城有敌寇来犯,他只能匆匆奔赴战场。”
“皇兄见我日夜担心,便让我写封信给他。那时我思来想去,只写了一句话。”
她轻车驾熟地抽出了那一张最为古旧信,上面只有短短一行字。
倚琅轩而望予,盼君可归。
“后来,你出生了,恰好是望字辈。在给你起名时,你的父亲便念了这句话。”
“他说,陆望予,多好的名字啊……能让人一辈子都记住那句话,记住那个靠着琅轩,盼着心上人归来的姑娘。”
少年只是默默地听着,这段往事他自然知道,定远将军与长公主有多恩爱,他也比谁都清楚……
他知道,母亲就像是温室中金贵娇弱的鸢尾花,是黄金笼中的金丝雀,她只能活在细心的庇护下。
之前护着她的,是她的嫡亲兄长,那个大晟最有权势的人,后来,则是他的父亲。
可现在庇护她的人没了,而她的兄长似乎再也不是记忆中的和善,他甚至可能是害死她心上人的凶手……
她看似美好的爱情,也可能是虚伪的假象。她撑不住了……失去了荫庇的鸢尾,只能在风吹雨打中香消玉殒,失去金笼的鸟雀,再也没了生存的能力。
可是,你等等我啊……
等等你的孩子,他正在努力成长,长成你可以依靠的模样。
陆望予听着女人絮絮叨叨地回忆着往事,他轻轻舀起一匙药,垂眸吹凉,递上前去。
“母亲,你先喝药……”
啪嗒一声,是水珠打在纸上的声音。女人怔怔地盯着被泪水晕开的墨,自顾自地呢喃着:“人生有八苦,最苦不过爱别离……”
她抬头,温柔地笑了起来,晶莹的泪水却在眸中蓄满,然后滚落。
“望予,你父亲来不及给你取字,便让我来。”
“你的字就定为离。”她一字一句地缓声说道,“陆离陆离,终究是,与爱别离……”
少年的心微微沉了下去,但他丝毫未显,只是乖顺地将汤匙递了上去。
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回答道:“都依母亲的。”
无论是陆望予,还是陆离,都依母亲的……
大晟长公主似乎恢复了神智。
这个消息给终日笼罩在愁云下的将军府,重新带来了一线希望。
陆望予只是漠然地看着。
他看着少年的自己,脚步越来越轻快,脸上也终于有了一点属于少年的意气。
他当时是怎么想的呢?
哦……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我一定能撑起整个将军府,我一定能成为母亲的依靠。
他想,当年的自己怎么会那么蠢,那么天真,那么愚不可及。
最锋利的屠刀终于落下,鉴心阵酝酿了那么久,就只等着这最后的剖心一击。
那日天气晴朗,少年照常地从演武场赶回来,为母亲侍奉汤药。
丫鬟说长公主的情绪越来越稳定,甚至还出门逛了市集,买了些小物件……
闻言,少年心中欣喜了不少。
用完膳,少年照例陪她坐一会儿。女子眸光专注而温柔,她慢慢地绣着一绢手帕。
“望予,今日我在市集上见到了一个烧饼摊,食客都说那是宴都做得最好的烧饼。”她停住了针,抬眸笑道,“我便买了一个,带回来给你尝尝……”
少年一愣,他看到了桌上放着的纸包,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笑意。
这是母亲那么些天来,第一次想到他。少年的眸子闪亮亮的,像是清晨剔透的朝露。
陆望予站在旁边,看着少年眼中藏不住的喜悦,胃却在翻滚,仿佛五脏六腑都被火烧灼了一般。
他仿佛已经尝到了那烧饼的味道,香脆酥软,还带着一丝苦杏仁味。
少年接过纸包,慢慢地展开包裹。
突然,时间像是停住了一般,女子手中的线,窗外的鸟鸣,阳光中轻盈飞舞的尘埃,一起停住了。
只有少年还在慢慢地,一层层地拆着手中的纸包,他认真得像是在对待什么精巧易碎的珍宝。
其实他并不喜欢葱油的烧饼,但只要是母亲给他的,他都会乖乖听话。
烧饼的气味传来,涌入了陆望予的鼻尖,他的胃开始隐隐抽痛,一种恶心的感觉直冲上来。
“我要吃么?”少年突然抬头,眼神清澈。
他举着手中的烧饼,又问了陆望予一遍:“你说,我要吃么……”
陆望予慢慢地压抑着恶心,他尝到了口中充斥着的苦杏仁味,也尝到了舌尖传来的铁锈味。
“为什么不呢?”他慢慢地笑着,对少年缓声道,“你吃了,不是吗?”
破阵之法,便是不闻不问,便是漠然旁观。
少年笑了笑,他开始小口地咬着烧饼。
他毫无知觉,一口一口地吃下饼中藏好的鸩毒。
饼落地的瞬间,女子绣着花的手微微停顿了片刻。
但她依然非常平静,非常温柔地继续绣着牡丹。她丝毫没有理会,那个摔倒在地,吃下自己亲手下的毒的孩子。
一朵牡丹终于绣完了,女子将线头咬断,放好针线,终于将目光投向了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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