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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门飞升之后 (木已成洲)


  桌案前的男人阖起双目,慢慢发出了一声极其疲惫的长叹。
  卫执约走在街上,熙熙攘攘、人影攒动。
  他却一个人孤独地走在街上。哪怕是身旁经过的孩童身上挂着的红绳,都会让他在脑海里联想到禹城河中的血色。
  而那个被揉成一团的废纸,还在他的手中紧攥着。
  师父说过,师兄心思深。
  他像是苍原中行走的孤狼,对任何的境遇都能泰然自若,又因其伟大的血脉而孤苦伶仃。
  他知道师兄绝不愿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人前,无论是仇人,还是亲人。
  师兄不愿让他知道,他便不知道。
  但是面具带多了也会累,他只能让师兄一个人安静一会儿,让他能发泄心中的沉郁,让他不要再戴着假装无事的面具。
  这样,他才能脱下伪装,得以喘息。
  突然,前方一阵喧哗。
  好像是一家粮铺有什么异动。卫执约刚好要从铺前路过,他本想绕开,径直离去,可一抬头,他的视线便被定格,再也挪不开了。
  粮铺上方,除了白色帷幔外,还挂着一块刻有鹰徽的木招牌。
  鹰徽,那是属于南岭容晟府的特有标志。
  卫执约愣住了。他的心漏跳了一拍,随即眼角微微泛红。
  可闹剧还在继续,白色帷幔立刻被一群穿弟子服的人用竹竿挑了下来。
  鹰徽木牌也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磕裂了一块角。
  只见又一群人将一名中年男子从铺中推搡出来。
  男子体格健硕,却始终不曾反抗,他被动地接受着那些人粗暴的动作,然后不知被谁绊了一跤,一个趔蹶便摔倒在了鹰徽的跟前。
  那些人对着男子指指点点,看样子还想上来补上几脚。卫执约皱眉,他快步上前,手默默地扶上了剑鞘。
  领头的弟子见有人出头,也不想将事情闹大。他往旁边啐了一口,便吆喝手下们别管中年男子了,继续干活。
  卫执约也无意挑事,他们如今不能高调。他只能强压着对那些人的怒火,对旁边的男子伸出了手。
  那名男子右脚裤腿微微卷起,露出了一点木头的质感。
  他的右腿竟是木制义肢!
  卫执约面上虽不显半分惊讶,心中却掀起惊涛。
  他有了隐约的猜测:面前之人,极可能是一名容晟府驻在此地的退役将士。
  中年男子抬头,国字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印证了卫执约的猜测。他的双鬓霜白,眉宇间却是凛然正气。
  男人看了一眼卫执约,却也没有接受他的好意,而是默默地拾起了地上摔坏的鹰徽。
  他的手被摔坏的那一角划开了一道伤口,顿时鲜血直流。
  然而他却像是丝毫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径直将鹰徽捧在了胸口,然后艰难地撑起身。
  卫执约沉默着扶了他一把,那人却丝毫不领情,借力站起后,连句道谢都没有。
  粮铺上方悬挂的白帷被扯完了,坠在地上。然后便是无情地践踏,印上了无数个灰黑的鞋印。
  刚刚悬挂鹰徽的地方,被飞快地换上了九瓣莲纹——那是瑶阁的标志。
  男子愣愣地抬头看了一会儿那个标志,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不少。但他依然挺直了自己的脊梁。
  即使落魄,也不见半点狼狈。
  他沉默着转身,抱着残缺的鹰徽,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跛行,脊梁笔直,像一把永不弯折的剑。
  卫执约见他远去,不知怎的,眼眶有些发烫。他知道,南岭容晟府的魂,将永远存在。
  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开。好事的妇人见这个年轻人长得好,又踢到了冷板,也多嘴过来安慰。
  “哎,小伙子,你还不知道吧。那人之前的东家是那个什么……容晟府!他们可坏了,用老百姓去喂妖怪!”
  “还好被发现了,你说那么坏的人他还给他们办丧事,我看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小伙子啊,你可别去搭理他,不然误会了可咋整啊……”
  卫执约终于明白了那人的无礼背后的深意。他不能让无辜的人,因为自己而被牵连,被排斥。
  他咬牙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心中突然生出了一股怨气。
  他想向所有人揭露瑶阁的罪行,想洗刷容晟府的冤屈,想冲进粮铺,将那些趾高气扬、颠倒是非的人尽数诛灭。
  可是不能啊……就像是南岭容晟府这千年来的隐忍,以及最后无端背负的污蔑……
  他们都知道,最重要的不是洗刷这些苦难,宣扬自己的伟大。
  而是最后那个,以命相搏的结果。
  卫执约站在路中间,直直地盯着那个刻着九瓣莲纹的招牌,却并没有察觉身后不远处,伫立着那个他最为熟悉的身影。
  陆望予居于人群中间,仿佛漠然旁观,又与真正看热闹的人格格不入。
  他看似置身事外,却早已深陷其中。
  “容晟府的魂,永远都在。”
  一时间,他的脑海里竟也浮现了同样的念头。
  -
  作者有话要说:
  对新的奇遇泰然自若,并因其伟大血液孤苦伶仃。——出自《阿散蒂人》
  小陆在我心里就是这样的形象,就像是苍原里的孤狼,后面会偷偷提一提他曾经的故事。他太孤独了,所以结局一定会HE!


第30章 云劫(十)
  离南岭容晟府最近的,是逐州郡。
  在逐州郡的一间普通院落中,瑶阁的长座殷远山,正躬身研究着一团碎纸与灰烬的混合物。
  他用银杆挑开了灰堆,仔细翻看了一会儿,然后直起身子感叹道:“容晟府还真是……一片也不留啊!”
  身旁的侍从大气都不敢喘,只颤颤巍巍地为他递上净手的帕子。
  此时,付无战一身沾着血泥冲了进来。他单膝跪地,向殷远山禀告情况道:“长座大人,战场基本打扫完了,无一遗漏,是否尽快处理?”
  殷远山还在惋惜地看着那一摊灰烬,他摆摆手,道:“那便处理了吧。”
  “不过……”他微微停顿,道,“副指挥使可曾在战场上见过阵法的使用痕迹?或是有人使用过阵法、符箓之类的东西?”
  付无战回忆了片刻,果断地禀告道:“回长座大人,没有……阵法符箓之术较为特别,若是有人见过,必然会上报。”
  殷远山沉思片刻,他头也未回地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结果付无战刚走,又有一人冒着雨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
  凌昊人还未至,声音就先传来了:“长座大人!那个临雾谷简直太可恨了!”
  他气冲冲地闯了进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向殷远山匆匆行了个礼,便咬牙控诉道:“我去问他们,黑厥石怎么被人挖了那么大的窟窿。他们说,平山一剑路祁倥曾来讨要过一把凿子,还要求打成匕首的模样。”
  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事情,脸色铁青道:“我便与他们争论,这种东西怎么能轻易地给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他们倒好,一个个有理得很!说什么路祁倥威名正盛,若是一剑荡平了临雾谷,难道让我们赔……”
  殷远山倒没将他的抱怨放在心上,他抓住了重点,问道:“路祁倥?你可查过这是何人。”
  凌昊不情不愿地结束了他的絮絮叨叨,回道:“路祁倥来历不详,只知他是卫潜的徒弟。前段时间,他与卫潜都飞升了,还有一个师弟正被赏金榜通缉。”
  殷远山撩起眼皮,道:“哦?他的师弟?”
  凌昊明白殷长座的意思,继续道:“那人名叫陆望予,是大晟朝廷的少将军,十五岁那年便拜入卫潜门下。如今在被全界通缉。”
  殷远山闭了闭眼,他沉思片刻,睁开眼,眸中精光乍现。
  他道:“你且带人去联系各宗各派,全力追捕陆望予。记住,一定要活的。”
  凌昊不明所以,他犹豫片刻,却破天荒地没有开口询问,而是恭敬道:“是,长座大人。”
  凌昊推门而出,正巧遇上宁枳抬手作敲门状,他欢喜地喊出声:“宁师姐!你回来啦!”
  还不等宁枳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开了:“啊!长座大人让我去通知各宗门,师姐我们稍后再聊……”
  宁枳见他急匆匆地快步离开,连门都没带上。
  这孩子真是毛毛躁躁的。
  她心里叹了口气,然后笃笃地叩了叩门框。
  殷长座的声音从房内传来:“宁枳,进来吧……”
  宁枳正了正身子,她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弟子礼:“长座大人,容晟府前几日送离的人皆已查明,此时都在凛玉城,弟子已派人严加看守。”
  殷远山转头看她,眼里似有异色,他问道:“哦?严加看管……为何不直接带回来审问?”
  虽说好像只是一句语调平常的问话,但身旁的侍者明显知道殷长座心中不虞,更加战战兢兢地垂头不语。
  宁枳似乎并未感觉到面前老者的不快一般,她神情未变地回复道:“弟子已查明,离开的皆为老弱妇孺,带回审问,费时费力不说,只怕依旧是一无所得。”
  她躬身行礼,请罪道:“所以弟子擅自做主,留下一队人马在凛玉城暗中看守,若有异动,再行动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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