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鬼界一游,可是找到了何线索?”
“是。”
“知晓是何人所为了?”
“嗯。”
“何人?”
被问及此,北云容端起茶杯的手停顿在半空之中,面色沉重肃穆。
“万俟意长。”
第142章
此人名字一出,念卿似乎并未有太多惊异,只是默然地将手中茶杯斟满,见他如此,北云容复言道。
“天象星卦从来都在你掌握之中,此次应是也不例外吧?”
“不,我并未对此事做过占卜,自我渡劫升为上仙以后,西王母就不允许我擅自动用占卜术,更何况此次我下界寻你,更是不打算插手人界之事。只不过是上次我与万俟意长在曲逆一见时,我感知其身上戾气厚重,察觉他手腕上有不自然的黑痕,便有所怀疑。”
“他纵灵又是为何?”
“我不知晓,凡人多是贪婪体,即使是谦谦有礼的外表下也很有可能藏匿着无疆野心。”
“他要天下?”
“或者他有可能要这三界?”
灯火映照在北云容的脸上,借着光火看得见他的神情冷峻严厉,念卿喝完了手中茶水,将茶杯放回了原处。
“我不过是说笑而已,莫要当真,不过此事你最好还是别去涉险,听我一言,回月清尘去继续修你的仙道,我在天界继续等你来下完那一弈。”
“回去与否,没有定数。”
“不要胡闹,你前世在仙班做小仙修行了千年好不容易得来一升为上仙的机会,结果却因为那小子而功亏一篑,这一世好不容易修真至元婴,你又要重蹈覆辙吗?”
“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格。”
“什么命格不命格的,全都是胡扯,若是当年你不下界遇见他,哪儿来那么多糟心事?我看那个叫栾木的就是你的劫难,他若是不在,你哪儿至于沦落至此?”
“羽书,我不觉得这是沦落。”
透过摇曳微光,北云容正襟危坐地目视念卿,“从前下界游玩,不过都是走马观花,如今真正成了人,倒也领略了人间百态,各中滋味,人有人的活法,自是仙所悟不来的。”
“顽固!”
念卿见北云容说不通,狠狠将手中瓷杯扔在地上泄愤,北云容见他如此,轻笑之。
“通门一役,如何击退了挽岚和凰炎?”
“我如何身份,能应付不了区区凡人?”
“你明了了身份?”
“当然没有,我虽有运用仙力对抗,但都把握着分寸,鬼五爷携领手下死士解决了凰炎大半弟子,至于挽岚,因为突然自相残杀了起来,致使兵力不足,所以那两个门派只得暂时退出酆都。”
“挽岚为何内斗?”
“庄瑾玉因为进入通门无果,于是带手下众多弟子搜寻阴山,不予凰炎支援,以至于给了我们逐个击破的可乘之机,而此做法引起挽岚中一些人的不满,他们要求放弃阴山搜寻转而攻向酆都,但庄瑾玉始终不肯,致使挽岚内各成两派而内斗了起来。”
“万俟意长现在在何处?”
“现在还没有他的消息。栾木何时回来?”
“他未言明。”
“此事事关鬼界,他身为判官居然迟迟不回来,看来鬼界也是没落了,竟是招用如此渎职之人。”
念卿戏笑道,忽尔想到了什么,起身在角落里抱来了一坛子酒摆到了桌上,“那些事就先不提了。你以前不是常说人间的十里醉好喝吗?这酆都荒凉,没有能入口的好酒,不过我倒是在鬼五爷的仓库里找到了这一坛,便拿了过来。”
“今生因为修真,倒是少有沾酒。”
“我本是想着,你若是鬼界一行,回来后仍旧记不得我,我便独吞了这酒的。可今日看来也可谓是我二人久别重逢,就当是用此酒给你接接风吧。”
念卿将两小杯酒给斟满后,递过一杯,他双手持杯相敬,北云容亦如此回礼,二人举杯畅饮,聊了许多仙界的变化,聊了许多人界的趣事儿,各自言欢,各自把酒,各自醉。
也不知夜深几许,几巡下来,少有沾酒的北云容因为不胜酒力而撑在桌上睡了过去,念卿将人给搬至床榻之上,替其将被褥盖好,夜深人静时分,清净几许,凝眸处是故人额间朱砂,念卿不自觉地用指尖轻触其上,回忆似暗涌澎湃,拍打一方心舟,那时候说不得,说不出的,在搁浅过后却仍是不得语。
指尖顺着北云容的轮廓轻轻滑下,“你倒是在人界潇洒了,可知我在仙界抱着如何念想?你又怎知我为何取名念卿,你不知道,即使轮回转世,你仍是不知。”
轻言过后,念卿自嘲地扬起嘴苦涩一笑,适时门外传来一声轻叩,于是他起身将门推开,入眼的是半截鬼目面具。
“何事?”
“客房收拾好了。”
“是吗?那我住过去吧,这儿就留给他了,是哪一间?”
“才刚过一更,想必念卿公子回房也不会急着睡下,不如陪我喝喝酒可好?”
“我累了。”
“公子可是偷了我一坛子十里醉呢,这点脸面都不赏?”
“那坛酒日后会给你银两的。”
“公子可别忘了,这儿是酆都,更是酆都易居,什么东西怎么收价都是我说了算的。”
“鬼五爷这是想要趁火打劫?”
“我行的就是趁火打劫的道。”
念卿脸色不悦,酒他刚才已经喝够了,况且现在心情不佳,根本没有兴致去应付此人,面对此般胡搅蛮缠,他没有再继续理会,自顾自地往前走,然而鬼五爷却在身后将他给一把捉住,引得念卿更为恼火,他用力挥手,本是想要摆脱纠缠,却没拿捏好轻重竟是不慎将五爷的鬼目面具给打落在地。
铁铜面具掉落在地发出一声碰撞的脆响,虽然廊道里昏暗,但念卿亦是能看见那被面具遮掩的肌肤上有着偌大一块红色疤痕,像是藤蔓蔓延在脸上生了根,末尾处经络分明。
鬼五爷不慌不忙地弯腰拾起了地上的面具重新带好,将那块伤疤给掩饰在面具之下。
“你的脸……”
“公子若是有兴趣了解,那就陪我喝一杯如何?就一杯,一杯过后公子可自便。”
知道今晚是拗不过这人了,念卿也泄了气,随他一同回了走廊尽头的里屋,里面暗香萦绕,几缕清香入鼻,顿时让人神清气爽了几分。
鬼五爷将仓库里的上等佳酿给提了出来,随即转身又加了些香料在香炉之中,使得四溢的酒香与此香气掺杂在一起更为和谐,他在木椅上坐下,将桌上酒杯盛满。
“念卿公子似乎不是寻常人?”
“聊你的事,为何要说我?”
“公子说得是,我一时好奇,失礼了。”
面具下的人嘴角上扬露出一丝魅笑,因为刚才见过了那疤痕,念卿这才注意到鬼五爷的左眼瞳孔颜色更为淡薄一些。
“其实也不是什么好故事,说出来公子莫要见笑。”
“无妨,当个下酒菜也未尝不可。”
鬼五爷笑笑,将手中酒一饮而尽后又倒了一杯。
“公子知道酆都之人都称我为五爷,是因为我在家中排行第五,我原本不是酆都之人,是洛阳一大户人家的公子,前面有四位兄长,正因此我爹十分想得一女,那时候我娘是刚入门的小妾,为了博得我爹的喜爱,于是在怀胎之际便找来了算命先生,先生告知我娘腹中之子必为女儿,爹娘听了极为高兴极,可谁想临盆那日产下的是名男婴,我爹大失所望,对我娘从虚寒微暖到了残羹冷炙,娘的地位低了,我自是也不被人看得起,四位哥哥三天两头的欺辱我,这也就罢了,可我偏偏一出生就有通灵的能力,我从小就看得见鬼魂,我娘因此不喜我,他们更认为我是生性招鬼,甚至有传言说是我将娘腹中那女儿给吃了,占了她的轮回道,公子你说说看,这是不是个笑话?”
然而念卿未回应,只是静听他言说。
“后来有一日,我看见一怨气厚重的恶鬼进了我爹的厢房,我拿着从寺庙求来的符文与匕首本想去救他,却不想我爹误认为我要杀他,于是勃然大怒之下将滚烫的热水倒在我脸上,连夜将我给打出了家门,我的四个兄长嘲笑我,下人们轰赶我,就连我娘都没有为我求情,我没地方可以去,无意间来了这酆都,便是在这儿与这些鬼魂为伴,日子竟是比与人在一起还过得安然一些。”
鬼五爷从始至终都笑谈着,他摇晃了手中酒杯,将其放在烛火之上,不一会儿,酒杯上面竟是显现出了一条盘龙纹。
“这从宫中偷来的隐龙杯果真神奇。”
念卿仍旧没有接话,他将杯中酒给一口饮尽过后便起了身。
“一杯酒已经喝了,我要回去睡了。”
因为之前约定在先,鬼五爷也不得再多加阻拦,“左转过后的第一间便是了。”
知晓过后,念卿走至门前,将那雕花繁复的朱丹木门给轻推开,却在半掩之时又停下了动作,背对着鬼五爷言道,“我确实不是寻常人,今晚这酒这酒杯还算不错。”
说罢,他跨出门槛离开了厢房,鬼五爷拿着手中龙纹酒杯继续摇晃,若有所思地笑了起来,半晌过后才终是将其中佳酿给吞下了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