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当他们看向他的时候,却是意外的亲切,蹲下\/身子来,叫他过来,在过来一点,给叔伯看看。
凭啥。
他在心里想,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一再向那些人靠近,再靠近。
在他退烧的前一个晚上,他梦见了喻三,他梦见了自己被粗暴的夹在喻三的臂弯里,然后又被扔回到那一片无尽的冰原上,只是一块被扔过来的,还有一个姑娘和那把刀。
他坐起来,他看见了那个冰面之下的世界,他看见了那些人,只是这一次,他们脸上谁都不是友善和齐的微笑,反而被另一种让人胆寒的东西取代了。
直到他自己披上盔甲上了战场,他才知道原来,那叫作杀意。
而当时他只觉得反感,相比之下臭着脸的喻三都让他好受的多,可他上前去扯着喻三的手,却被他蛮横地甩开。
他看着喻三头也不回的往那些人的方向走,没有半点花纹的黑衣下摆迎风而起。
“你他娘的是我弟弟,别死在我前面。”
梦里,那是喻三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可是等他退烧后醒过来,却再也没见过喻三。
他四哥成了新任喻家家主。
喻恒不止一次地怀疑过那不是梦,在他醒过来没过多久,身体还虚弱着,就被他三娘掐着脖子逼到角落里,咒骂他是个祸害,是个天生的丧门星,质问他到底还有索走多少人的命才肯罢休。
要不是他四哥来得及时,他就算没断气也得憋个好歹。
那还是是他第一次有了慌张感和恐惧感,三娘眼里憎恨和悲痛他看得一清二楚,林氏从前就不喜欢他,可寻常地厌恶和当时那双布满血丝的眼里露骨的绝望,他还是分得开的。他死死地攥着他四哥的手,问他到底是怎么了,喻四抱了抱他,讲话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
他只说他贪玩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如今那东西已经去除了,在休息几天就好了。
喻恒不信,可当周围的人一遍一遍的告诉他,他只是中邪了,不要再闹了,时间久了,那点坚持也随之灰飞烟灭了。
再度回想起,还是在那日在烟柳围剿三皇子及其余党时,他遇见了知秋。
虽然只瞥了一眼侧脸,但他立刻就认出那是在他梦里和她一块被扔出来的姑娘。
她称自己是喻家安排的最高机密探子,没有接头人,所有讯息都是靠飞箭送达,并且三皇子等人的动向一直都是她提供的,她还说这是她从喻四那里接收到的任务——成为烟柳的头牌,从往来顾客口中打听他们需要的消息。
但是如今烟柳被这姓喻的砸了个稀巴烂,她没有办法继续留在这里完成任务,于是摊摊手,要喻恒给他派的新的任务。
往常喻恒见了这种姑娘最多骂一句有病,没有接头人,也没人证明的了她的身份,还偏偏挑了他准备放火逼出那几个藏在地窖里的人的档口,这不是过来找死吗?但是说不清到底是因为那熟悉的侧脸,还是姑娘确实傲人的美貌,喻恒将她带回了喻府。
带回去之后就发现这家伙原来是个傻子。
喻恒想从她身上打听一下关于冰湖的事情,但是知秋没有对过去的记忆,也没有寻常姑娘家的礼义廉耻,虽然知道喻三其人,但也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似乎他只是喻家家主更新换代中的一个历史。
而她的生活从始至终围绕着喻家,甚至连喻恒随口扯的一句闲淡她都会尽全力付诸行动去完成。
早些年这一点在喻家的下人身上也深有体现,喻恒认为这一点和他们从小接受的说教脱不开干系,就拿从小陪着他长大的连晁和白念来说,相较于老老实实听指挥听安排的白念,被迫跟着他一块鬼混的连晁身上就没有这个特点,甚至还无师自通学会了顶嘴。
就比如现在。
“我可不走了!”连晁一摆手,盘腿往雪地里一坐,周围的雪块被惊扰到,相继抖落下来,又给他腿上盖了一层,他哆嗦着把雪拍下去,一边碎碎念叨着,“这里我找你的时候来过一次,一下了雪就就他娘的成了迷宫,轻易找不着路。”
说完他又指了指喻恒脖子上趴的那叫一个舒服的小狐狸,“你有功夫拿他当毛领,不如给它放下来,动物记路能力强,它以前还在这一片生活,说不定就知道你说的那个冰湖在什么地方。”
喻恒有点不爽,但又觉得他说的很对,知秋依然没什么表情,反正喻恒说啥她就听啥。
只有专注于舔\/脚毛的小狐狸,过了很久才从冗长的安静之中睁开了眼睛,然而迎着它目光的,是三双齐刷刷看向它的眼。
喻恒把它拿下来放在地上,又骂骂咧咧地让连晁和知秋转过去。
小狐狸瞧着他黑着脸走到自己面前,一时间还有点害怕,但是想想一路上除了舔\/脚毛它也没干什么别的,喻恒难道想让自己帮他舔舔不成,可他又不长脚毛。
却不想他来势汹汹地把长刀丢在自己脚边,手臂大开大合地在身前一圈,又咣叽咣叽地在自己圈的一小块儿地方砸了两下,皱着眉头摆了摆手。
小狐狸歪着脑袋看他,想不明白他在干什么。
喻恒脸色是越来越黑了,又迅速地重复了一边刚才的动作,要不是小狐狸肚皮上还能残存着喻恒的体温,但看他那红彤彤的鼻子耳朵,活像一个在冰原冻傻了开始跳脱衣舞的人。
于是小狐狸换了个方向歪脑袋。
恼羞成怒的喻恒开始暴躁了,吹胡子瞪眼地骂它道:“冰湖啊,冰湖!被冻上了砸不开的湖,你能不能有点想象力!”
小狐狸真的很气愤自己不会语人言,没法告诉他自己只是一只狐狸,没他说的那什么玩意想象力。
也很想告诉他自己能听得懂一点人话,不就是冰湖吗,直接说不就得了!比划成那样谁看得懂啊?
第34章 送狐归山(二)
小狐狸在那片积雪中一跃一跃的,它跑得快,也不怕冷,翻了几个小山丘就把喻恒等人远远地甩到了身后,到最后走两步就要扭过头来,不耐烦地甩甩尾巴。
这山里只有一片湖,它遇见喻恒之前,常喜欢去那里照一照,它喜欢看自己胸脯上的那圈小围脖被风吹拂起来的威风样子,也喜欢看自己黑鼻子上顶一团小雪花的讨喜样子,独独不喜欢自己春天时的模样——夏季的被毛还没长齐刷,一身子冬毛就掉了个彻底,像一只咬破了奶奶的棉被,从棉絮里面钻出来的小黑狗。
虽然它的方向感知能力确实比寻常人类强上很多,但是眼下哪里都是白茫茫的,它也感觉到脚底打滑,差点像一张狐皮地毯一样趴倒在雪地上,才知道他们到了。
它兴奋的蹦起来,粉色的小舌头也从嘴巴里跳出来甩上一甩。
“是这儿吗?”连晁也兴奋起来,回头在喻恒肩上拍了两下。
喻恒神色凝重地四处望了一望,他眼窝生得深邃,稍一蹙眉都像有什么仇怨缠绕在眉间,只是,转瞬间又变成了失智儿童的模样,把相同的问题甩给了知秋。
“是这儿吗?”
知秋:“记不得了。”
喻恒深沉地叹了口气,这个地方和他梦里的那一方天地千差万别,可他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先吃点东西吧,走一天了。”于是他一挥手说道,他的脑袋需要再回想回想,他的肚子也需要先装一点东西,以熬过即将到来的漫长冬夜。
“我看行!”连晁也清了清脚边的雪,找了个相对避风的地方坐下。
两人一起看着知秋,准确来说是看着知秋身后背着的大包,昨晚喻恒交代她去准备东西,想来应该都在背包里。
“我去打猎?”结果知秋费了好大脑筋才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喻恒理所应当地疑惑了一下:“你包里没有吗?”
“包里只有少爷您让我准备行军用帐子,火折子,梨花酒,还有绳索和马匹……”知秋解释道,见两人还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连忙把背包转到身前来,想把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给他们看。
“……”这一句愣是给喻小少爷堵没了话音,他确实没交代,因为在他的认知里长途跋涉之前准备食物那是常识,哪用的上另外交代?本来以为她和阿玉那丫头待久了,多少能混到身上来点人情味,怎么离了那丫头又成了块木头。
“我……可能我记错了……非常抱歉,我这就去捕猎。”
“不用了,我和连晁去吧,你自个儿也寻思寻思,在这么没个人气儿下去,我看你也别想嫁人了,给你攒的嫁妆还是让我趁早败光的好。”喻恒碎碎念叨着,一拍膝盖站起来,连带着把连晁一块招呼起来。
知秋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小脸一直红到了额头上,抿着嘴就要冲喻恒鞠躬道歉,半道被喻恒的截下来了。
“别鞠躬,别道歉,没怪你,只是你一个姑娘家对这片又不熟,万一冻死在哪了我俩都没处寻你。”
“你丫好话能不能别往了赖了说!”连晁抖落着箭篓里的雪,忍不住骂了他一句。
正说着,忽然瞧见那只跑没影儿的小狐狸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跑回来了,嘴里还叼着一条青花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