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生气了,倒不是因为舍不得那几根毛,那些也就相当于它一天的掉毛量,主要是喻恒从它身上取完毛,就把它扔到一边不管了,自顾自地给那几根用旧了的毛笔换新一波。
耳朵尖上的毛用来换勾线笔,尾巴上的可以做晕染,肚子上的那些毛太软了,有些不吃劲儿,于是就被喻恒团吧团吧扔到一边去,又把它抱过来接着揪毛。
这下它可明白过来,喻恒昨天怎么破天荒地摸了它那么久,敢情是在衡量哪里的毛做笔更顺滑。
把它小狐狸惹毛了的后果可不是多好的,要不是怕喻恒那把刀,它早在被抱着薅毛的时候就开始利用自己四条小短腿,上蹿下跳。
等到终于看着被它折腾了一地的由喻某人所著作的春宫图,小狐狸好不得意,但这份得意在它有一次被抓住了命运的后颈毛时,一瞬间就消失殆尽了。
书室里存了很多符合喻恒喜好的道具,他先翻出来一块纹金线的红布给小狐狸兜起来,还贴心地在它屁股后面开了一个洞,从洞里把它的尾巴掏出来,转头又拿了条不知何年何月御赐的黄金链,缠了小狐狸的半边脸。
在它身上折腾了一气还不够,末了,喻恒还弄来一堆烛台放到它的侧面,好像嫌太亮了,又拿了块黑布来遮遮光。
一切就绪之后,他就拿着用小狐狸的毛发制成的笔气定神闲到靠墙的椅子上落座,把画布挪到自个儿跟前儿来,开始他一天之中最热衷的环节。
只是……
“别动!我叫你别动!”
“你听不懂人话是吧?”
“爪子别乱挠。”
“再嘤嘤我揍你了!”
*
小狐狸的噩梦一直持续到连晁上门来,他进来的匆忙,推门时气息都没喘匀,可是一见到侧躺在床上叫的音儿都变了的小狐狸,就连呼吸都忘了。
喻恒瞥了他一眼,手上依旧没停笔,沉声道:“说。”
“人没了,被抢先了一步,我们到的时候屋里就被砸了个彻底,留下来的讯息里能用来追踪的不多,我们一条一条的排查了一边,但是什么都没查出来。”连晁说着,视线忍不住往那只可怜的小狐狸身上瞥去。
“做的这么绝?”喻恒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用勾线的细毛笔,蘸了些杜鹃花红,在画卷上的白狐眼下挑了一笔。
“我现在越来越相信你说的这人在宫里了,他们把证据抹消的这么干净,显然也是知道咱们喻府十二暗卫的本事,而且同时也暴露了他自个儿,能做到这个程度的人不多,肯定位高且权重,八成就是你那天说的那个禁卫军赵继没跑了,要我说明天刺客案公审,咱们找个机会把他给砍了吧。”
连晁觉得自己从推断到结论都很中肯,而且最重要的是符合喻恒的一贯行事风格,却不想这小少爷忽然操起了一副看破红尘的口吻,一边在画布上涂涂抹抹,一边慢吞吞地道:“砍砍杀杀……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倒不如直接把燕南百官全砍了,朝廷只余我一人。”
“……”连晁梗塞了半晌,“那大人您准备怎么办?”
“明天,”喻恒简单活动了一下脖子,“不管发生什么,不管你听到什么,你就站在我身后,就当我是个瘸子,什么都别说,什么表情也不要有。”
“你打算干什么?”
“嘘——”喻恒忽然竖起毛笔,贴进自己嘴唇,神经兮兮地道:“心愿这事,说出来就不灵了。”
连晁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神里有几分视他若傻子的意思。
“还有事吗?”见他迟迟不退下,喻恒这才舍得把眼睛从画布上挪下来一会儿。
“我想和你道个歉,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连晁僵硬地道。
喻恒点点头,朝他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就是上次在太后宫里,只有我和皇上在场的那时候……”连晁忽然别扭起来,“就、就你说你是断袖的时候,当时我反应有点激烈,但、但其实我不是,你懂吧,我不是反对你断袖,断袖也挺好,省得你祸害人家天真小姑娘,嗯……不,主要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想说我支持你!”
连晁嘴角笑得十分僵硬,有几分像街边专挑老人忽悠的算卦先生。
“你懂吧,我会全力支持你,带着巧儿还有我未出世的儿子,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我们都想办法给你寻来好吧?你放过这只狐狸吧,虽然说人家是个正儿八经的地上仙儿,但也是真的狐狸啊!咱俩出生入死这么多年的情谊,我不能眼睁睁地看你走上这条不归路,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啊!”
瞧他说得诚且真,喻恒好气又好笑,扶着面前的画框问道:“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新画?”
“我不要!我不行!我接受不了!”
他大声抗拒着,甚至像个无措的孩童一样张开手捂住眼睛,可当画布转向他这一侧的时候,他却又惊得合不上嘴。
那上面压根儿不是什么登不上大雅之堂的俗物,而是一只踏云而上的九尾狐将军。
黑甲红袍随风而起,金甲掩面直冲云霄,只是看着,耳畔就仿佛有呼啸的狐鸣阵阵回旋,连晁不可思议地看着床上那只把自己哼唧的半死不活的小狐狸。
“这俩是一只狐狸吗?”他发出来自灵魂的质问。
第28章 往生剑主(一)
小狐狸打算认真的和喻恒生一次气。
它感觉自己前几次生气生的太肤浅了,而且喻恒一瞪眼睛它就怂了。
所以它看到连晁不可思议的表情之后,心里虽然对喻恒的画感到好奇,却仍然要保持不屑一顾的高冷模样,并且在喻恒送走连晁后,时刻酝酿着等他过来揪它后颈毛时,迅速在他手掌上留个小牙印,让他也知道知道自己的厉害。
却不想喻恒压根没管它,关门点灯就开始伏在桌案上忙忙呼呼。
这一等,等的它差点睡着了,迷迷糊糊地感觉到有人在动它的尾巴,方才的策略也一并在脑中苏醒过来,脑袋一甩呲着牙就过去了。
只是下嘴的时候真没想起来自己是个连门口的肥猫都打不过的主。
喻恒一把抓住了它的嘴,拎着一翻,它就不得不把肚皮露出来,任由喻恒往它身上套那些东西,也得任由他一件一件的拆下去。
“你生气了?”
不过这人的良心总算长回来一点,把它身上的破烂布料拽下去之后,就主动凑过来对它讲话。
瞧他笑得还算慈眉善目,小狐狸当即觉得自己把性子再耍上一耍,倒显得有一点没风度,于是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的小黑鼻子,哼哼了两声就当作没事了。
“小气鬼,不就要了你几根毛吗?还你就是了。”
可能是这两天胖了,也可能是毛厚,缩着脑袋舔鼻子的小模样像极了受气包,喻恒笑他,一边从背后拿出个小物件,揪着它脸蛋上的毛,迫使它伸出个脖子来,把手里的红绳给它系上。
“你可别给我弄丢了,这就是阿姐亲自上山给我求来的平安扣,自小便戴着了,先在你脖子上挂几天。”系好后,他又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玉器滑腻的体表,上面还带着他手掌的余温。
喻恒画作之后的心情颇为不错,说话时的模样也比平日里那副臭德行温柔得多,他抓着那平安扣在小狐狸眼前晃了晃,指着一角对它说:“这里刻着我的名字,我没法时时刻刻跟在你身边,但是你带着它,就算出去乱跑,别人一瞧见这平安扣,也知道你是我喻恒的狐狸,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动你,懂吗?”
别的没太听懂,但那句喻恒的狐狸它倒是听了个明白,嘴角一咧吐出小舌头,眼睛也眯着仿佛笑了起来。
“算了,你能听得懂什么。”
喻恒显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荒唐,哭笑不得地挠了挠小狐狸的脑瓜顶,把它拎起来抱在怀里。
离开时,它忽然看见喻恒的散着的长发似乎从中间切断了一缕,被开门时窜进来的风吹拂得很高。
*
翌日一早的青云街不可谓是不热闹。
初五是明月茶楼年后头一回迎客的日子,那些个听惯了平阿公开嗓的燕南人此时也纷纷堆在门口,满面悲痛地听着店家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念着讣告。
平阿公初来燕南就备受欢迎,他深知燕南城里的百姓早就听腻了什么上古神话,什么统一前各国名将的故事,便专门挑些当今皇室,以及城内的名门之间不为人知晓的隐秘事儿,说与大家听,虽然没人知道他讲的到底是真是假。
不过人们听来也是图个乐呵,再者就是为了饭后也多了两三个谈资,谁管他真假呢?
如今平阿公这噩耗一出,人们可是要缓上一缓,只有后街烟柳的那几个戏班子还能乐呵乐呵,但他们这一缓也用不上多久,所谓的悲伤转头就被背后可能存在的阴谋给勾过去了。
“你们来说说,这老头是不是让人给灭口了啊!”
“哎呦喂!我刚就一直想说来了!”
“我觉着啊,我还觉着他以前讲的那些个故事,八成都是真的。”
“我也赞同我也赞同,你们觉得是谁干的?”
“嘘——这可就不能明说了,在这城里,二话不说就杀人的还能有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