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夏慢慢地在桌上坐下。
那封信很多字，写信的人笔锋和她一样，只是从前颇具锋芒的大开大合，成了相对内敛的姿态：“我讨厌当老师的孩子，但是有什么办法呢，又不能怪你们，就只能给学校多捐一点钱，让其他的老师过得好一点咯，当然你们一直心心念念的教育事业也会帮你们实现的。以后再建一个基金会，专门关爱老师身体健康……虽然我没有成为你们心目中的那个样子，但是也还殊途同归吧。”
“可惜你们不能亲眼看到我多棒，我也不能亲口听到你们表扬我。你们是不是在下面谈恋爱太快乐，还是又去搞教育事业了？怎么也不来看看我和程希？别忘记我啊……”
江知夏平静地任由脸上的泪水落下来。然后打开了下面的信笺。
很多很多，多是江知夏又受到了什么表彰，拿到了什么奖励，事业的版图又扩大了多少……要江勤和夏茵为她骄傲，有半夜梦见她们，睡不着的牢骚，有项目谈不下来的苦恼……然后是江勤刚刚得病时江知夏的日记，她的痛苦和后悔……好多好多。
最底下是她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江知夏抱着照片，整个人都哑然，久久地说不出任何话来。
如果醒来一夜暴富的结果是这样，她绝对不接受。不可能接受。明明出门前江勤还好好的，看着她上台做检讨的时候还很生气，怎么可能现在就没了呢？这一定是玩笑，说不定这就是一个梦，是为了让她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不要和江勤对立冷战，所以才做了这样一个警示的梦。她才失去夏女士，上天怎么会让她连江勤一起失去？
没错，就是这样，现在一觉睡起来，肯定就能回家了。江知夏呢喃着，抱着照片躺到了床上。
现在睡一觉，醒过来肯定就回家了。
一滴泪落到照片上。
安静的房间里，江知夏蜷缩在床上，像无助地躲在母体里的婴儿，沉沉地睡去。
门外，程希坐在门边，心里的思绪转了又转。
醒过来的时候是四点。江知夏期待地张开眼帘，是熟悉的父母的房间，正要松口气，就摸到怀里那张照片。
回不去了。
真的，回不去了。
仿佛触到哪个开关，江知夏终于咬着手臂，无声落泪。
仓惶间，脚踢到了哪里的遥控，墙壁上的投影亮起来，耳边就响起熟悉的欢颜笑语：那是江知夏成长过程中，一家三口录的家庭录像。江知夏很熟悉，夏茵去世时，她和江勤看了一遍又一遍。
可是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看着这些回忆了。
在旧日的欢声里，没了家的孩子，沉默地流着眼泪。
等到七点多，在门口等了一夜的程希才看见拉开门的江知夏。
自信肆意的脸上满是颓丧、厌世与痛楚，甚至比江知夏得知江勤去世时严重百倍。
程希却了然于她的变化，在这一夜里，她也隐隐有了猜测。
不过此时，她却只是站起来，摸了摸江知夏的肩膀，道：“去洗把脸，我给你煮面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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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番外·当校霸夏夏变成总裁夏夏（三）
江知夏木着一张脸, 听任着她把自己拉到餐厅。
厨房里面升腾起属于一个清晨能够唤醒人的温暖气息, 伴随着葱花和骨汤的淳朴香气, 飘荡到江知夏的心里。
她的双手被程希拿起来，拿好筷子, 然后放到碗边。
一切都十分不一样，跟她熟悉的过往完全不同, 不止没了江勤, 就连程希也不是她针对和怒怼的那个模样。
她很温柔，时光镌刻进骨子里的对待一切都缓缓的心态，让人情不自禁想在她面前卸下一切防备, 毫无保留地信任她。
江知夏垂眸，昨晚的那些信里不时就会提到程希，江知夏知道了她原来不是江勤的私生女, 因为夏茵曾经资助过她，便一直牢牢地把这些记在心里。知道她多么自强不息和温柔可靠……反正长大后的自己在信笺里面时不时就要夸一下她。江知夏想, 原来她们这么熟悉, 那程希肯定都能察觉到她的不对劲了。
可是她这会儿没那么多心思去计较这些，没了江勤和夏茵，她现在想要咆哮而又不知从何发声, 要是程希给她赶回去就能回到昨天早上出门前, 多么好呢。
“先喝口汤。”
“公司那边我也帮你请假了，别担心。”程希叫她。
校霸同学无动于衷地颓丧着，瞅着面前的面发呆。
程希却仿佛知道一切，专注地看着她：“先吃面, 我会告诉你想知道的一切，这十二年发生的所有事件，好吗？”
自动和外界隔绝开的江知夏听到她这句话，反射性的抬起头。
面前的人目光充满包容和安慰：“我猜到了。我会帮助你的，先吃面好吗？”
其实事情并不难猜，程希详细地打听了昨天的情况，包括江知夏在台上突然说出的那段不在稿子上的：翻墙和口角的稿子，风格与措辞对象很熟悉，再加之以一点丰富的想象力……只是不知道是江知夏回到学校突然记忆受到刺激自我封闭还是与异时空重叠，但可以肯定的是，面前的江知夏啊，还没有长到后来无所畏惧的模样。
就算她怼天怼地，在面临父母均不在世这样的情况下，也一样会无助痛苦。
还好的是，她有程希。
江知夏看着她，沉默半晌，才哑然道：“谢谢。”
程希轻轻摸摸她的头，被江知夏躲开。
虽然知道现在关系很好，但是和程希相处还是很别扭的江知夏定定地看着她。
程希抿唇，想起来在江知夏的角度她们还不熟，于是笑道：“抱歉，快吃面吧。”
看着她吃完面，程希带着她回顾了这中间十二年发生了的所有事情：她的大学、创业、江勤的病、去世，以及江知夏最后怎么走出来的。
说是十二年，可惜对现在的江知夏来说，是一瞬间。任性的肆意的人，在短短的时间内，失去两位至亲，从此孤身一人。
江知夏坐在沙发上深呼吸，她低头看着指尖：“能带我去看看他们吗？”
“好。”
“你先换一下衣服，我们一起去吧。”程希道。
墓园。相互挨着的两个人。相互挨着的两座墓碑。
人世间真正的痛苦，往往不是短促的一瞬间。恰恰相反，那痛苦细密绵长，潜藏在生活的某个角落，也许是某天清晨，你像以往一样叫他起床，却发现眼睛望过去的地方一切都还是旧模样，只有那个人不在了。或者明明还记得上一秒跟他吵着架，下一秒他就在地底沉默地望着你，再也不会回应了。
意识到这种痛苦的那一刻，才是人生至苦。
江知夏垂着头，在心底想，或许我不应该和他吵架，我可以多陪着他一会儿，如果来得及的话……我会。
程希只是默默地在旁边看着她。
风吹树枝，沙沙地响着。像爸爸妈妈的手摸着孩子的头发。
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要向前走的。
江知夏试了好几个方案，却始终没有找到回到过去的方法。医生也表示她没有失忆的迹象，所以，不管是玄学还是科学，既然如此，江知夏只能作为十二年后的自己生活着。
要追赶的很多。十二年，科技更新换代了一个天地，江知夏的按键手机早就变成了智能手机，扫码支付，网络直播……这些都让十二年前来的她感觉到很新奇。
好在有程希在。她足够耐心和细心，对于局势也相当有自己的看法，帮助江知夏在短短的几天内适应了现在的生活。虽然江知夏心里还是：
“以前的事情，对不起了。”江知夏心虚地道歉，了解到全部情况的江知夏已经知道，过去都是自己的锅。
“我们可以从普通朋友先做起哈……”她有些心虚，对待这样真诚的程希还要说出这样的话，但她始终觉得有些别扭。
“我知道。”程希眉眼弯弯，“我理解的。”
“谢谢……”校霸同学心虚地扶额。
适应生活这件事情解决了，现在就面临着江知夏同学的事业问题，连续翘班好几天的江知夏已经接到了合作小伙伴的死亡call，大有再不去上班就宰掉她的架势。
然而当好总裁爸爸并不是这么简单，毕竟隔了那么大的一个时间跨度，江知夏对于这些新兴的科技情况一无所知，虽然能够忽悠住一时，又怎么可能忽悠住一世。光张奇然发过来让她远程处理的那些文件就足以让江知夏掉一把头发。
唉，人生艰难。
再次被张奇然死亡连环催的江知夏纤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击，发出冷酷的几句话。
“是这样的，我出了一点问题，暂时都上不了班。”
“你不要告诉我你被外星人抓走了。”那边的张奇然依然毒舌，由于江知夏的消极怠工，张奇然和肖扬好几天都忙得脚不沾地，抓她回来的心思格外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