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笈和禺长珥说话功夫,那边村民问题也反应完了。
村支书李光早就汗如雨下——其实听起来村民主要对他意见不多，就是觉得他态度不好，一副高人一等的样子。真正有毛病的是那位村长，另外就是这地方穷，真的穷，所以乡政府一分照顾不到，在别的地方也就是小事，在这儿就是天大的事。
就比如扶贫问题。村里大多种了土豆，然而不巧今年整个省土豆丰收，价格跌了。尤李村这里地方偏，收购的就懒得跑过来收。最近几日连天大雨，交通不便，更是让他们不愿意过来。而尤李村这儿，下了雨今年的种植是方便了，但已经收了的土豆再不运走就该长霉了。
放别的村这事儿也是事儿，但不会那么要紧。在尤李村，土豆坏了，可能有些人家就要欠债甚至断顿了。
徐云笈把这些话记下来，态度温和地表示都会跟上面反映。
村民的愤怒是暂时平息了，话题就又回到那一对鸟身上了。
徐云笈他们肯定是要把蛮蛮带走的。蛮蛮就是传闻中的比翼鸟，一般成双成对，每一只都只有一边翅膀，唯有协力才能飞翔。
这种鸟长得非常可爱，也确实神异，但久留在舵市并非好事。这样一个干旱地区，暴雨连绵，是会成灾的。尤其看样子这对蛮蛮现在还小，随着长大力量会更强，早晚要出事的。
然而村民们毕竟有点迷信，李成才这个“先知”因为无意中误打误撞摸索着使用了一些浅显的灵力，也确实显得很“灵”，他们哪怕觉得巡视组的来了问题能解决了，也还是要问过“先知”的意见才敢做决定。
“领导们啊，不是我们迷信，是神童他真的灵。我们也不懂别的，但就是他说的话特别准！真的准！”
有人跟徐云笈他们解释，另外几个人在那儿问李成才：“才伢你说吧。他们说咱们这儿土豆他们给帮着卖——要是给解决了问题，神鸟是不是能交出去？”
李成才一直话都不多，这会儿才抬起脸，一张黑黄的小脸上眼睛沉静得过分：
“……我‘看’到了神鸟能给村里带来好运，‘看’到它们有一股特别的‘气’。但是来的这几个人，身上那股‘气’比神鸟还旺盛。尤其是他——”
少年伸手指着沈燮，被担心他无礼惹到领导的村民一把拽着手腕拉下来。
“他身上的气很庞大……我不知道怎么说。这对神鸟的气像是一盆水，而他像是大海。”
这话说出来，不光徐云笈吃了一惊，连沈燮和谢正都多看了他几眼。
因为天赋太好无意中引起入体的虽然稀罕，但不是没有先例。可是有“望气”之能的却数百年也未必能有一人。
所谓“望气”，看到的就是气运。
李成才修为不过尔尔，连入门都不算，纯粹是误打误撞，他没可能看破徐云笈的修为，更不用说沈燮了。他能看到的“气”，就只能是气运。
沈燮为龙神，龙为华夏图腾，而应龙又是众龙之龙，天地间独一无二的真龙之神。其气运与此方大陆勾连，与洪荒以降绵长的历史相牵。他的气运，同为神兽的公正之神獬豸也比不上。
而李成才竟然能隐约感觉到神兽的气运，这得是什么样的天赋？！
徐云笈心里一动，忽然开口：
“你叫李成才是不是？你愿不愿意去京城念书？”
其实他是想问愿不愿意跟自己学习，但考虑到目前“专家”的人设，不能直接宣扬什么修仙之类的，否则马娇估计要怀疑，才用了“念书”这个说法。
李成才闻言，猛地抬起头看着他，表情却非常复杂。
少年还没有说话，其他村民却反应激烈：
“领导不行这样啊！没了小神童我们村可怎么办？”
“这是我们村的先知！不能带走的！神鸟是突然来的，又可能造成大水，你们带走就带走，才伢子不行！这是生在我们村的，就是老天爷派来给大伙改变命运的！你们带走我就死给你们看！”
徐云笈都懵了。
他再怎么也想不到刚刚看起来虽然因为穷困和不公情绪激动、但整体通情达理好说话的村民会突然变成这样。
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想让李成才去京城读书。就算不知道是跟着自己修炼去的，去更好的地方接受更好的教育，这显然是好事，能够给这个少年一片更大的舞台。
这些村民既然口口声声的“小神童”、“先知”，按理说应该是很喜欢这个孩子的，知道他有好的前途，结果第一反应是阻拦？
徐云笈愣了一下解释：“我们答应帮大家解决问题，是肯定会做到的。如果大家不信，我今天就可以叫人过来买你们滞销的土豆。”
所以日子会过好的，不用非迷信一个小少年。
然而他这么说了也没用。村民不信。
这个说，我儿子小时候掉柴堆里找不到就是神童算出来的。
那个说，我家鸡眼看要死了，才伢子看一眼说不会有事，就真的后来好了。
七嘴八舌，都说先知灵验，是他保佑了整个村平平安安的，他走了，你找人买土豆也不行。
甚至有人说：“你看，领导们为啥过来？因为这对神鸟。可是神鸟是谁找来的？神童！他要是走了，以后万一再有点什么事，我们找谁去？”
马娇看场面又混乱下去，连连保证：“我是乡政府办的，我手机留给大家，大家有事随时找我行不行？”
然而不行。村民们不信。一方面是乡里做的确实不够，另一方面更主要的，还是他们大多信命，信有人保佑。而李成才就是这片土地保佑他们的证据，如果他不在这儿了，什么事情都可能会发生。
什么条件都不行，小神童必须在村里！
李光虽然因为村民之前的控诉战战兢兢，这会儿却还是忍不住道：
“领导啊，我这人肯定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的，我认。但是我接下来的话都是实话，不是故意报复他们指责我。——我们这个村啊，是真的，愚昧的人很多。也不怪他们，穷啊，没资源，有点能耐的都走了。可是留下来的老老少少，鳏寡孤残，迷信得很，而且拗得很！李成才——就是小神童，您几位只怕不知道，他是一个人住在村里的。他爸妈已经搬出去了，为什么不把他带走？不是不想带，是带不走！
“小时候那夫妻俩去城里工作，把孩子留给奶奶照顾，两年前这孩子奶奶去世，他们回来办完丧事想把孩子带走。我的天哪，满村的人拦在村口。不把李成才留下就不许走！成才他妈都给他们跪下了，那也不行。就说这孩子是土地神把这个村多少年的运气都凝聚他身上了，他得保佑着村里……最后闹到报警，可是警察能怎么办？法不责众不说，一群七老八十的老头老太太又哭又嚎，倒在你脚下说你们把他带走就从我尸体上跨过去。警察也没办法。就这么着，成才他爸妈哭着走了，十三岁的孩子给强留下了，一家一口饭给养着，但是你们说孩子他开心吗？这对他好吗？能跟爸妈去城里上学的，却不得不留在这儿。起初爸妈一个月回来看一回。去年听说在城里又生了一个小的，结果这一年都没回来……”
徐云笈听得恍恍惚惚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难怪。难怪李成才这么大点一个孩子，却沉稳冷静得过分。
他方才还以为村民这么重视这位小神童、小先知，对他一定非常好。……可能他们自己觉得确实也很好吧，这么穷的地方，家家户户都想办法照顾他。
可是拦着他，不让孩子和父母走，不让他有更好的前途。这说到底，不是自私是什么？就因为他们的迷信，说到底什么“先知”、“神童”，也不过是利用罢了。
禺长珥都听愣了：“不是……什么时候土地神还能凝聚气运分给一个人了？末法时代土地神早就消失了，就算这几年灵气复苏，也没那么快重新冒出土地神。”
这孩子，他就是个普普通通……当然也不太普通，毕竟修炼一道天赋非常好，自己就能觉醒望气的本事——但毕竟就是个孩子。和什么这个村的气运之类的，没关系。
事实是这样，但是跟村民们这么说，有用吗？
迷信之所以是迷信，就在于它不讲道理，就是非要信啊。
马娇都忍不住跟徐云笈说：“我知道您是想帮帮这个孩子，但是村里情况很复杂。您要不然……看看跟上面反映一下，改善一下这边学校的资质条件？非要带他走的话，这些村民得天天跑乡里闹去。”
徐云笈哑然。
基层不好干他大概知道，但是亲身体会才知道是有多不好干。带这孩子走是容易，大不了靠法术悄悄带走。可这么干之后是给乡政府留下个烂摊子、尤李村村民每天跑去闹，去上访怎么办。
但这孩子天赋这么好，眼睁睁看着他被困在这儿，徐云笈是真不甘心。
“先回去。”
他正琢磨着，身边的男人扭头看了他一眼。
“……不管了吗？”
“不是。”沈燮微微低头，气息扑上他耳廓，“既然信神，那就用玄门的途径解决问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