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从未想过,我会杀了我的母亲,和另一个素不相识的普通人……”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汹涌出了眼眶,虽然救出她的玫瑰们一直在试图安抚,引导娜塔莎,这并不全是她的错,但效果甚微,“对此,我很抱歉,非常的,抱歉。”
好不容易制住眼泪的向导们,又开始抽噎哭泣。
“纵观我们的历史,人类的历史,一天前在此发生过的,不好的事情,在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地点,都曾轮番上演。中世纪的女巫审判,二十世纪末非洲卢旺达内部发生的屠杀,数不清的黑暗在看不见的地方发生……”
“我们该如何理解,避免这一切的发生?”
“而又是为什么平日里和蔼可亲的熟人,或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们,为了换取那些可笑的,毫无作用的,仅是清水和致幻物质组成的‘圣水’而要对付我们?”
“‘我们曾经无法想象,在文明社会里,会有一些人可以鼓舞这些像魔鬼一样的恶行,并建立起‘敌意想象’,让一个社会群体去憎恨另一个社会群体,隔离他们,使他们痛苦,甚至造成杀害’。*1”
听到这里,有不少受到伤害或失去亲朋好友的哨兵向导们坐不住了,他们情绪失控地冲娜塔莎喊道:“把他们交出来!我们要让他们血债血还,尝尝我们所受到的痛苦!”
娜塔莎却摇了摇头,平静地拒绝了,“如果我们这样做,那又和他们、和‘恶魔’有什么区别呢?”
不少失控的人尖叫着说娜塔莎还小,根本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但事实上,她受到的伤害只会比别人多,而不会比别人少。
但她不反驳,也不争辩,静静地听完他人如利刃般的指责,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紧紧攥成拳头。
直到所有哨向们发泄得差不多后,娜塔莎才重新开口说道:“因为现在我们要重扶‘秩序’,我们要重新回归文明社会,重建我们的家园。杀死他们并不会换回那些逝去的灵魂们,也不能抹去我们受到的伤害,或弥补我们,反而会使现状更糟,治安更乱。”
“虽然现在我们只是将他们关起,关在临时监狱里,但这不意味着,他们在今天,明天,后天,未来,能逃脱法律的制裁。”
“他们需要的是由真正的法官进行的审判,而不是因为愤怒、仇恨、嫉妒而引起的‘审判’。”娜塔莎一语双关,指出真正的,法律的审判和卢克神父他们所谓的“审判”的区别。
“这样我们才能重新区别文明和野蛮,重新扶起秩序,并维护,杜绝此类事情的发生。”
但那些哨兵和向导们已被痛失亲友和愤怒冲昏了精神图景和理智,不少人甚至想要上前,逼迫娜塔莎说出那些曾参与杀害哨向们的普通人们的藏身点。
“可是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能换回我们的家人和朋友们吗?不能!都是因为他们,因为那个什么狗屁卢克!才使得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朋友彻底的离开!再也无法与我们交谈,拥抱,亲吻!你也是受害者!但你为什么还要去包庇他们!去保护他们!你也是我们中的一员啊,哨兵!”
“我没有……”娜塔莎还是太年轻了,她的辩解很快被人群的一言一语所淹没。
肖里皱了皱眉,脚步向前踏出半步,他还未开口,尤斐的花豹立马发出震耳欲聋、充满威慑和压迫感的咆哮,霎时震住了那帮失去理智的哨兵向导和他们的量子兽。
娜塔莎浑身颤抖,眼圈泛红,极度哽咽,仿佛正站在一处凹凸不平,并且摇摇晃晃的物体上,不知该如何是好。而她从一开始就竭力表现的冷静也在花豹的吼声中,几乎要失去效果。
肖里和小简唯二的两位理智向导,立马释放出自己的精神触手,去安抚在场的哨兵向导们。一条条银色的触手交织成一只温柔的大手,一抹和煦的春风,吹拂过那些饱受创伤折磨的量子兽们和哨向的灵魂。
紧接着,肖里开口说道:“各位请冷静一些,不要去为难一位同样受过伤害的小姑娘。我认为她说的没错,复仇并不能换回逝去的亡灵,平息痛苦……”
他顿了顿,决定跳过这个话题。虽然自己亲身经历过卢克神父的折磨,眼见着其他哨兵向导在自己面前受刑而死。但他没经历过娜塔莎等哨向们经历过的,痛失亲朋好友的痛苦,无法理解他们内心所承受的痛与泪。
于是肖里试着想了一下,若是他的家人朋友出了什么意外……但结果是,他根本无法往下去想。
一旁的弹鼠被他的念头给吓坏了,骑在花豹的头顶上,又开始焦虑地拔毛,尤斐小指一动,勾住肖里的小指,接着其他的手指也跟着靠了过来,顺着向导细腻的指缝插入。两人来了个十字相扣。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尤斐心疼地安抚自己的向导,拉起对方的手,在空荡荡的,毫无装饰的无名指指节处亲了亲。
他的安抚瞬间起了作用,弹鼠松开手,花豹保住了自己头上的细毛。
肖里深吸一口气,将繁杂的念头抛出,转移话题说道:“逝去的灵魂们虽然身死,长眠于墓园,土地之下,再也无法与我们相见、触碰或谈论。但其实,死亡并不是终点。”
他的声音略微沙哑,充满柔和和安抚的意味,配合着银色如蚕丝般地精神触手,对在场所有毛发竖立,呲牙咧嘴地量子兽们进行安抚。
这是最简易的精神梳理办法,不通过任何精神链接,仅靠量子兽们的舒适感来平复哨向们接近崩溃的情绪。
也是预防哨兵狂化,向导混沌的一种简单手段。
“因为那些组成我们血肉的碳与铁元素,组成牙齿的钙元素……都将会在身死后,重返大地、空气或是任何一处地方的植物和动物身体上。”*3
“纵使我们再也无法相见,但他们一直都在。”
“而我们现在能做的、要做的,只有好好的活着。在未来不远的那一天,为逝去的亡灵们,找回他们应有的公道,并将该有的报应,还给那些真正犯了罪的人们。”
“千万不要被仇恨迷了眼睛。”
肖里在确认过在场的所有哨向们的精神状态趋于稳定后,又偷偷施加了一点精神暗示,确保每一位哨向能坚守人性后,立马收回精神触手,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将空间和思考留给仍待在原地的众人。
小简犹豫片刻,抬脚紧跟其后离开。
“就这样?我们不该在说些什么吗?”
肖里摇了摇头:“有的人胸膛上已经沾了那么多泪水,我不忍再把我的洒上了。”*2
但他们刚走没多远,载着玫瑰们的房车呼啸着奔来,玫瑰一号给娜塔莎带来一条不幸的消息,她们在“联盟”的仓库中找到了老大的尸体。
即便娜塔莎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真听到的那一瞬间,还是忍不住从胸腔内迸发处一声悲怆的哭号。
*
首都。
迪妮莎揉着眼睛从疾控中心的实验室里走出,经过十三天不眠不休的奋战,治愈“超级流感”的血清已制出,但目前尚未进行活体实验,以测它的性能。
“超级流感”再怎么凶悍,它也不过是普通流感的加强进化版。在人类医学、科技发达的今天,在疾控局的顶尖科研人员和技术前,“超级流感”就好像是纸糊的老虎,看似可怕,实则一戳就破。话虽如此,但它造成的影响和死亡还是非常可观的。
不少城市不得不暂时被封锁。
不知为何,迪妮莎对“治愈血清”并不是特别的有信心。但当前局势已刻不容缓,没有多余的时间给她们进行不断地测试和改良,直至完美。
虽然只是初代,但“治愈血清”刚一研发,疾控局的人便马不停蹄地带走,下分至受灾最近的几所城市医院里进行小范围的使用。那些愿意做第一批接受“治愈血清”的病患们,必须签署一份协议。
在九死一生还是百分百死亡面前,你选哪一个?
不少人虽然犹豫,但最终还是在文件上签下了名字。
现在,“超级流感”一事暂时告一段落,迪妮莎带着满身疲倦赶回别墅内,她习惯性的喊琼斯的名字,说我回来了。女仆立马从房间里走出,迎上前来,脸上满是不安,她喉咙滚动了几下,艰涩地开口说道:“琼斯夫人被FBI的人带走了。”
“什么!?等等……你是说FBI带走了琼斯?为什么!”迪妮莎不可置信,“琼斯她做了什么?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的……‘植物人’!”
女仆被她抓着两肩,因为疼痛而使五官扭在了一块,“他、他们说……调、调查发、发现琼斯夫人和‘先知’之间,存在着秘密联系。”
这怎么可能呢!迪妮莎向来温柔的面孔碎裂了,露出狰狞地原貌,“不可能的事情!‘先知’被关在总统府底下的……”她自知失言,立马打断了话头,松开了对女仆的钳制,用手撑着额头说道:“你先去做自己的事情吧,还有,我很抱歉,弄痛了你。”
女仆走开了。
迪妮莎焦虑不安地原地踏步,黄金色巨蟒吐着蛇信如烟雾升腾般,从她脚踝处往上游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