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我,宝贝。”父亲走近了,但阳光依旧紧紧笼罩着他,一层白色如纱网般的薄雾遮盖了五官。“想要去‘秘密基地’看看吗?”
即便如此,肖里仍是认出了这是他的父亲。
肖里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父亲弯下腰,手掌穿过他的腋下,将他抬起,放置在宽阔却瘦削的肩膀上。肖里的视线豁然开朗,牧草重新变得矮小。
“我有一个惊人的发明!”父亲说,他们快速地穿过层层叠叠,青葱翠绿的牧草,来到砖红色的仓库前,“这将是改变人类……不,改变哨兵向导们命运的发明!”
他们走进仓库里。桌子、地上布满算式草稿。父亲将小肖里从肩上放下地面,紧接着,又朝桌子走去。“别……”肖里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去抓父亲的衣角,一阵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风,将一张草稿抢先吹进了他手中。
肖里举起观看。
密密麻麻的公式和数据演算映入他的视网膜内,肖里的瞳孔剧烈紧缩了起来!因为那些算式实在是太眼熟了!在曾经数不清的日夜里,这些公式与数据曾在他脑内和眼前组合又分散,飘来飘去,出现过无数遍的演算!
是“evolution计划”!
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记忆?
小肖里情不自禁地害怕,并向后退,直至退出阴凉的仓库,站到了刺目的阳光底下,这才停下脚步。
“Daddy?”
父亲没有回应,好似没有听见他的声音。正低头忙于收拾草稿,许久未剪的黑头发,从头顶垂落,遮住了他的眼睛和鼻梁,仅露出下颌和嘴唇。
“这是怎么回事?”
肖里完全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这段记忆,现在仔细回想,他对父亲的记忆早已寥寥无几,甚至记不清父亲的模样!现在回想起来,他仅能忆起一些父亲曾说过的只言片语,但这些言语中,从未出现过任何一句关于“evolution计划”的内容!
肖里糊涂了,“evolution计划”不是面向普通人进化的药剂吗?怎么又变成了进化哨向的药剂?还有“evolution计划”不正是迪妮莎提出的吗?怎么又变成了父亲的成果?
而自己的父亲,不过是一位在普通不过的……普通不过的什么?
仓库卷帘门“轰轰”下滑,父亲依旧毫无在意的站在仓库中,一张张地将地上的草稿捡起,如数家珍,“现在只是一个猜想,一个大胆却不荒谬的猜想,但如果真的能研发出来,我们的灵魂将重获自由,所有的哨兵向导们的灵魂将重获自由!不再受五十岁死亡的诅咒,不用担心灵魂黑洞的产生……”
“届时,我们可以通过自己的内心和大脑判断去爱一个人,而不用担心吸引力的影响。你想爱哨兵,那就去爱哨兵,想爱普通人,就去爱普通人。不受肤色、种族、性别的影响,也不受哨向间的吸引力影响……我们自由了,肖里。”
“而我会和琼斯一起,看着你长大,结婚,我们会活得很久,像普通人一样,活得那么久……而这一天,就在未来的不远处。”
“自由之于人类,就像亮光之于眼睛,空气之于肺腑,爱情之于心灵。”(*1)
“肖里?”
小肖里捏着手中的那张草稿,震惊地说不出话来,一时间他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梦里沉睡着,还是在精神图景中清醒着。
咚——
仓库卷帘门彻底落下了,将父亲与他彻底隔绝开来。澳米氏弹鼠从远方飞奔而来,如炮弹般扎入肖里的怀中,“吱吱吱吱”的叫个不停。
肖里转过身接住弹鼠,他的身体再度发生变化,如同宇宙爆炸般,一点点开始碎裂消散,向天边飞去。
他要醒来了。
但父亲逐渐微弱的声音从仓库里传出:“肖里,你要记得……”
记得?记得什么?
父亲的话音变得模糊,扭曲。肖里从精神图景中清醒,澳米氏弹鼠在他怀里焦急地团团打转。空气中飘来饭菜与啤酒的香气。
是活着的气息。
肖里下意识地抚摸上脖颈处尚未愈合的六角形针孔。
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显然,他和尤斐同时进化了。
“宝贝。”房门被推开,尤斐走了进来,对上肖里红彤彤,泛着泪光的双眼,不由得惊慌失措,大惊小怪了起来,“怎么了?怎么哭了?!做噩梦了吗?让我抱抱你好吗?”
肖里看着他,微微皱起眉头,不确定地说道:“我哭了吗?”
……刚才在精神图精中,自己的确是有过想要流泪的冲动。
尤斐的“询问”从来不是询问,而是表达自己下一步要做什么事的陈述句。他直接坐在了床边,变魔术般凭空掏出一小抓棒棒糖,手脚麻利地将糖纸剥落,塞进肖里的嘴里。
“快看,我找到了什么。”他像是一个讨要奖励的孩子,浅灰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地光芒,“我和小骗子刚刚去了一趟‘联盟’的仓库!找到了不少好东西!”
*
卢克神父用了一整个白天的时间在街上传道,晚上回到约翰教堂时,他的喉咙因为使用过度,而像是被人点了火把般,火辣辣地疼痛着。如此卖力的演讲,最后只换回了几位半信半疑地脆莓市市民们。他们拿过圣水后,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转身就跑。
卢克神父和他的信徒们气愤极了。
明明恶魔近在身边,天罚降临。但世人们却不为所动,甚至怀疑他!难道要等全城毁灭,沦为地狱后才知晓后悔吗!?
耶稣最初还有十二个门徒,而自己却只有不到十个追随者!
正当卢克神父在告诫亭内气急败坏之时,他的一位追随者急急忙忙跑进来,由于过于着急,他甚至还在地上摔了个跟头,“咚”的一声跪在了卢克神父面前。
慌里慌张的追随者惊恐万分地说道:“神父!卢克神父!大块头的妻子,她……”
卢克神父扶起那人,他们从告诫亭走出,来到前殿。信徒们用桌子椅子拼搭成小简陋的床铺,大块头的妻子躺在上面,双眼大瞪着,几乎要脱眶而出。同时她的嘴巴大开着,几乎可以塞下一整个拳头。
质地更浓稠,颜色更深的黄绿色黏液不断地从她的嘴巴、眼睛、鼻孔、耳朵汩汩渗出。
她已气出少进,胸脯起伏微不可见。
“圣水!快把圣水拿来!”卢克神父说。
但没有人去行动,他们手里捏着两个玻璃瓶子,一脸惊恐地说:“不行,神父,我们为了她已经用去了两小瓶圣水!但一点作用都……”
“你是在质疑我吗?!”卢克神父气得脸都红了,尚未平息的屈辱滋味涌上心头,他一脚踹在了那位提出“质疑”的追随者身上,“好啊!那你走阿!离开这里!不要用我的圣水!”
那人被踹了也不敢生气,捂着腹部跪在地上,一个劲的求饶。
就在他们起争执的短短两三分钟时间里,大块头的妻子呼吸愈发困难,紧接着,她大瞪着眼,咽了气。死相极其恐怖,且不体面。额角和嘴唇肿起,破了一道口子,那是在传道的时候,被那些愤怒的哨兵和向导们用石头或垃圾砸伤的伤口。
卢克神父死死地盯着她惊恐万状死去的尸体,若有所思。
追随者们对他,和他制造的圣水产生了质疑,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他必须要找个理由,不,找个“正确的说法”告诉他们,平息他们的疑惑。
于是卢克神父说道:“神的庇护在被削弱!因为世人不信神!恶魔的力量在增强!因为世人正与恶魔为伍!看呀!如果这样一直下去的话,我们的下场正是如此!”
稀稀拉拉的人群立马炸开了议论,“我们该怎么办呢?神父?”
追随者们中大部分是女人,包括卢克神父在内,也就三四个是男人。卢克神父嘴边泛起一抹诡异的微笑,约翰教堂里摇曳着的烛火,衬得花窗上的神与玛丽亚圣母愈发慈爱,而神父却愈发狰狞。
“当然是要让他们相信……”他说,“我们要这样做,先去最不相信我们的街区,然后……”
大块头妻子身上流出的黏液尚未结块,卢克神父和他的追随者们,在约翰教堂里像是采集花蜜般,将她五孔处流出的黏液收集进了瓶子里,紧接着,卢克神父又说道:“这样还不够,还得将她被污染的浊血取出,然后装起来……”
他称,大块头的妻子早在传道的时候,被那些恶魔下了毒咒,躯体被恶魔侵袭,所以现在要将她被污染的部分,归还给恶魔的走狗,那群哨兵向导们,还要还给那些受恶魔蛊惑的世人。
这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卢克神父说。
但追随者们却面露犹豫,握着剪刀和利器一动不动的。卢克神父说:“你们不要有压力,这已不是我们认识的大块头妻子。”
他举起手中的剪刀,用力扎进女尸的血管中,黑红色的鲜血顺着女尸暗黄的肌肤流淌,追随者们一咬牙,纷纷举起了手中的利器。
【作者有话说:时间线——第十一天:飓风(台风)离开一个星期,尤斐想要带肖里离开,出现新角色——小简。路上却被“联盟”哨兵拦截,无奈只能重返脆莓市。卢克神父的“传教”。——第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