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是徐清风，背对着他还站着一个人，不知为何，即便顾小果只能看见他的背影，却莫名地生出了一股奇怪的错觉，好像这个人就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
只见那人抬起手，冲着徐清风的头上重拍了一下，然后下一秒，徐清风便眼神溃散、身体发软地摔倒在了地上，顾小果本能地想要上去救，却发现无论是意识还是身体，都像是被紧缚于柱子之上，丝毫不能动弹。
此时，那人却缓缓的转过身子，整个人完全暴露在顾小果的眼前。
但顾小果的眼前突然模糊，他感觉就像是隔着一层玻璃，什么也看不清，但耳边此时传来一句声音，像是寂静夜空的一声钟响，叫醒了快要堕入黑暗之中的自己。
“回来吧。”
这三个字打入了顾小果的脑海中，从一点浪花荡开，逐渐掀起了惊涛骇浪，本来已经毫无知觉的顾小果突然有了溺水的窒息感，求生的本能又重新占据了他的意识，拼了命的开始在翻腾的海水中挣扎着，企图抓住那从天空折射到水里的阳光。
而就在此时，一股温暖的力量出现在顾小果的身边，托着他的脚底开始往上走，就在顾小果快要被水呛的窒息的那一秒前，他破水而出，一口大空气瞬间被他吸入了口中，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还是在那个实验室内，林暮已经是面色枯槁、风中秉烛了，看到顾小果突然醒来，他面色骤然一变，把手放在顾小果的胸口，片刻之后，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顾小果。
“你……”林暮想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突然停止，他拼尽全力的用自己已经老迈的身体，把顾小果扶起来靠着墙，继续用手巾擦着他的脸，无奈地说道：“这可能就是他的选择了，小果啊，以后你要好好活着。”
“为什么？”顾小果眼中含着愤怒、不解、委屈、埋怨，诸多情绪堵在他的心间，最后也只能问出这一句“为什么”，其实心底深处，不用任何人的回答，他已经知道真正的答案了。
“为什么，”林暮摇摇头，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容，他看着顾小果，那眼神却仿佛已经穿透他的身体，与他身体中的另一个部分对视着，“私心作祟，造化弄人，机缘巧合，这些理由都与你无关，因为这永远不是你的错。”
林暮的身体已经逐渐变成了半透明的样子，显然他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跌坐在顾小果的旁边，他像是从前爷俩在一起般的轻轻敲了一下顾小果的脑壳子，慢悠悠的讲道：“你小时候最喜欢爷爷给你讲故事了，记得从前给你讲过一位大英雄的故事，说到他打败了恶龙，杀掉了巫婆，最后成为了国王，但是不久之后，他被施以了魔法，变成了一个普通人，被敌人从国王位置上赶了下来，后来你一直催着我讲结局，我当时忙晕了头忘了告诉你……”
“那个大英雄失去了一切之后，经历了痛苦挣扎愤怒，甚至一度想要自杀，可临了他站在悬崖边上，看着一朵花开的正好，便停下来看了许久，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之后他把这花带在身边，直到自己的生命走向了终点，所以，小果，好好活着。”
林暮看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说了一句话；“好孩子，爷爷对不起你，”他的手最后拍了拍顾小果头，将那句话又重复了一遍。
“好好活着。”
手猛地垂下，顾小果还来不及握住，就只见林暮全身迅速的变得透明，一阵轻烟骤然消失，已经是魂飞魄散了，好好活着，好好活着，顾小果突然间大笑了起来，转而眼泪又全部涌了出来，无论怎样，也停不下来。
就在此刻，庄劳他们终于是赶到了实验室的门口，原本他们被无人机拽着快要到三楼的楼梯口了，此时突发意外，居然让梅一朵给说中了，那无人机电量不足直接摔落，顿时他们又陷入了刚才的困境中，还好徐清风头脑清醒，抢险一步上了楼梯，只是把这俩开始转圈圈弄上来颇费了一番功夫，这才耽误了时间。
等到他们看到顾小果时，发现他坐在地上满身的鲜血，一个人又是哭又是笑，显然已经情绪达到了失控的边缘，徐清风见状要马上冲上去，却被庄劳给硬生生地拦了下来，他看到了那些信以及林暮的黑袍子。
“你们来了，”顾小果注意到了他们，靠着墙扭头绝望的看过去，嘴角扯出了一丝微笑，忽的情绪就镇定下来，冲着他们几个说道：“我今天听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你们想听听吗？”
“小果，你不要这样，”乔百媚想要上前安慰他，却被顾小果那冷意的眼神给震慑住了，居然没能走过去。
“这个笑话就是我，我就是最好笑的笑话，怎么，你们不想笑吗？”顾小果带头笑了两声，嘴里吐出了更多的鲜血，然后他拿起林暮刚才给他擦嘴的毛巾，忍不住浑身打颤起来。
“我以为我是幸运的人，我有抚养我长大、爱我至深的爷爷，我有你们这些关心我、照顾我的朋友，我一直以为，我在世上从未孤单过，我有家，我有亲人，我有朋友，我有，”顾小果看向徐清风，摇了摇头，叹口气自嘲道：“我什么都没有，我甚至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全是假的，从小到大，被你们安排的人生，全是假的……”
“小果，事实不完全是你想象的那样，”庄劳走到距离他一米的地方，费劲的蹲下身子，看向他说道：“你先跟我回去养伤，所有的事情我给你托盘而出，总之，你……”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顾小果已经晕厥了过去，而徐清风直接走上去将他抱了起来，对着庄劳说道：“这里交给你了，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瞬间，他带着顾小果就离开了这里。
“唉，带上花骨落，咱们先离开这里吧。”庄劳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着乔百媚说道。
第106章 你不会死的（一）
无穷无尽的黑暗包裹着他的身体，透过他的皮肤涌入了冰凉粘稠的血液中，顾小果感觉浑身发冷，像是身处在寒冬腊月中，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想要逃离这压抑的环境，却如同盲人一般，纵然拼命的寻求着光明，可徒劳无功、毫无作用。
心脏猛地一阵惊跳，顾小果双手忍不住的捂住自己的胸口，此时突然一把刀从他身体中穿了过来，沿着刀尖的血液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在这漫天的黑暗倒显得无比清晰，像是一个时钟的倒计时，提醒着他一切即将步入终点。
“小果，你的生命早已不属于自己，”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即便说出这让他痛彻心扉的话，可那语气依旧慈祥和善。
“爷爷……”顾小果喃喃道，还不等他转身去看，突然间又五六把同时插在他的身体里，伴随着的，同样是他最为熟悉的声音，还有包含在声音里的，句句捅穿他的那些话。
“小果啊，你就认命吧……”
“你能活下来来到这里，都应该要知足了……”
“我们就是在利用你，怎么，不对吗？”
撕裂的疼痛遍布他的身体，像是要把他四分五裂一样，顾小果体会到了血肉从自己身上剥落的感觉，倒也并非是不可忍受，反而有了一种解脱的感觉，把能给的全部都还给他们，然后自己只留下“顾小果”这三字。
“咳咳，”顾小果睁开眼，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徐清风的床上，他头脑昏沉，浑身乏力，费了好大功夫这才支起自己的上半身，靠在了床头上，而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新换了一件衣服，是徐清风的。
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噩梦中解脱出来，顾小果摸着自己的胸口，感受了半天心脏的跳动才确定自己是活着的，但这并没有让他感到有多么高兴，甚至他觉得，如果真的像刚才那样倒也好了，尘归尘，土归土，他下辈子就是当猫当狗，也不愿意像如今一般，被别人牵了线，却还不知道自己是个木偶。
吱呀一声，卧室门被打开，徐清风端着一碗粥走了进来，站到他身边说道：“先喝点粥吧。”
顾小果冷哼一声，扭过头去没有想要搭理他的意思，现如今在他的心里，觉得自己之前的付出就像是个笑话，彻头彻尾的笑话，徐清风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清楚，却又什么都没告诉自己。
看着顾小果生气的样子，徐清风面色如常，很是镇定的拿勺子舀满了粥，送到了顾小果的嘴边。
“你现在又是做什么？”顾小果讽刺的看着他，却对上了徐清风那光风霁月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直接用手使劲一推，打翻了那勺子粥，尽数的泼到了他胸前的衣服上。
顾小果手一动，刚想说些什么，又给硬生生地咽了回去，突然之间感觉自己很委屈，他从小到大，都自诩于男人中的战斗机，别的孩子穿着开裆裤的时候，他就拿着一根棍子开始当村霸了，所谓的悲伤绝望崩溃，对于他而言，就是几个很遥远的形容词。
而现在，顾小果感觉自己这辈子的眼泪都要流尽了，就像是林黛玉附体一般，还没说上两句话就鼻子发酸，眼眶发红，自己的世界突然之间天崩地裂，他原来一直就是生活在冰天雪地里，被所谓的幻象包围，就觉得目及之处都是温暖和煦，等到他意识到真相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