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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卿 完结+番外 (谷草转氨酸)


  棠仰二话不说就把床整个往外抽,看得明堂愣了。这实木的床榻少说百斤,棠仰单手就轻轻松松地拽开了,露出床下的地砖来。
  愣完了还得继续,明堂绕过去把那块儿沾有新鲜泥土的地砖掀开,只见这下面的泥土乱七八糟,像是被掀动过。明堂啧了声,拿手往下挖了挖,结果碰到了个硬物。
  “有东西。”明堂蹙眉,两指发力,将那东西从土里夹了出来。
  几乎是在那东西露出真容的瞬间,棠仰眼仁儿骤扩,脸色一变,劈手就抢了过来。
  那是一截树根,约莫着二指粗细,还很新鲜,像是刚从树上砍下来的。
  明堂自然注意到棠仰脸色有变,关切道:“怎么了?”
  这截凭空冒出来的是树根,好巧不巧棠仰本体也恰好是树。明堂以为是为这个,安慰棠仰说:“巧合罢了。”
  棠仰却一言不发,手指收紧竟将那树根生生捏碎了。他站起来,异常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了几圈,忽然大声骂了句脏话。
  明堂一把扯住他的手追问说:“你干嘛。”
  棠仰不转了,盯着明堂定定地说:“你知道这是什么树的根吗?是梨树。”
  明堂微怔了须臾,仍钳着他的手道:“那又如何,巧合罢了。”
  棠仰抬着眼望他,忽然冷笑起来,“你就没想过真是我吗?”
  话音未落,明堂反而笑起来,坚定道:“我信你。”
  棠仰眼里仿佛有什么一闪而过,他被明堂攥着的那手握紧了些,脸色稍缓。他望着明堂,默了半晌笑道:“别太信我。”
  他虽然在笑,眉心儿却拧着。说罢,棠仰甩开明堂的手,径直往前院走,明堂忙跟上,思来想去没想出说点什么。
  明堂与棠仰并未相处太久,却就是相信此事一定与棠仰无关。他亦不清楚是否心底悸动扰乱了思绪——可是,那是棠仰呀。不知道的过去尚未解开,他却只用它折磨自己。
  这样的棠仰,怎么可能。
  明堂脱口而出道:“我还是信你。”
  棠仰脚下一顿,没有回头。
  厅堂内,李蓉到底年纪大了,独自坐下歇着,岁月蹉跎便格外明显。棠仰走过去半弯下腰,轻声问说:“小蓉,商安近日是不是带念儿去过东河。”
  李蓉慢慢地点了点头,“去过,常去。他们两个老是去那儿钓鱼,一把年纪了,还不许人跟着。”
  棠仰略微抿着嘴,一动不动盯着她半晌,才开口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李蓉布满皱纹的脸即刻绷紧了,目光锐利地也回望起棠仰。两人无声地对峙半晌,李蓉颔首叹了口气。她放松下来,这一放松好像在顷刻之间又苍老了许多,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含糊了,“是。他带着念儿去喜子没了的那个河沿了。”
  棠仰吸了口气,站直身子,却用手捂住了双眼。
  李蓉眼里涌起泪光,她绷着因为年老而下坠的嘴角,拄在拐杖上的手指微微颤抖起来。明堂适时转身,意思意思回避了。
  几乎是在他转过身去的同时,李蓉带着哭腔道:“你说,我和他过了一辈子,他为什么就是忘不了喜子。”
  仿佛幽怨的少女,李蓉淌着眼泪,盯着棠仰执着地问,“为什么?我和他过了一辈子啊——”
  明堂心里一紧,不由地去看棠仰。棠仰也侧了身,他放下了手,垂着的眼里复杂到令明堂脑袋空了。这不是他所参与的过去,是属于眼前这个宛如少年,与曾经的少女的故事。
  “他是不是终于等不及找喜子去了,那他头七的时候还会回家看看吗……他从河边回来,第二天人就没了,念儿也病了,他难道还要带走我的念儿吗?”
  这句话仿佛成了压垮棠仰的最后一棵稻草,他低头狂奔出屋外,明堂立刻追了出去,棠仰一口气跑到墙角才要转身,这一回首却撞到了明堂怀里。明堂抱住他,棠仰把头埋在他胸膛,却仍伸手去推明堂揽着他的臂弯。
  明堂不松,手放在他头上顺着那长发摸了摸,低声道:“嘘,没事的,我来了。”
  棠仰抓着他的袖子,于是一声呜咽仿佛隔了多年、终于从慢慢割着心的刀口传到了世间。明堂兀自抚着棠仰的背,低声说:“没事的,我来了。”
  棠仰贴着明堂胸口,声音模糊,“你想知道喜子怎么了,我告诉你。喜子嫁给商安的那天,迎亲的队伍被从地底冒出的梨树根掀进了东河里,连同花轿一起。五十四年,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他蓦地抬头望着明堂,星辰般的眼里含着易碎的光,“他们不知道喜子和一整个迎亲队伍是怎么翻进东河里的,可是我知道,那是梨树的根啊……”
  明堂怔在原地,他低头看着棠仰,那双眼里的悲就像湖水,瞬间将明堂也拖了进去,溺得他无法呼吸。难怪,难怪棠仰不愿开口。
  那是梨树的根呀。
  即使棠仰亲口所说,明堂心绞了起来,却仍是不愿相信。他拿指背蹭了下棠仰的眼角,强迫自己思索不停,低声道:“棠仰,听我说,你看到那些树根把队伍掀进东河了吗?宪城不止一棵梨树,你确定那是你做的吗?”
  棠仰推开明堂,自己面对着院墙急促地呼吸着,他眼前阵阵发白,半晌,才慢慢回答道:“我没有看到。有人在东河上发现了红绸,想起商家和沈家那天有红事,消息这才传回了宪城。我赶去看过,从河边被翻动的土里找出了许多树根。”
  他揉了下眼,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后来接亲队伍里的人,尸首陆续找回来了些。只有载着喜子的花轿整个消失了,我知道那是我做的。”
  棠仰抬头望向明堂,半合上眼,“这不是第一次了。从前在睡梦中,院落里我的根从喜子屋里冒出来,若不是我听到她喊我醒来,想必那次她已在睡梦中被我勒死了。”他睁开眼,悲戚不减,仿佛含着对自己的森森恨意,“如何,明堂,你还信我吗?”
  明堂避而不答,棠仰的话乍听之下,确实令人难以信服当真与他无关。从此处隐隐还能听见前堂孝子贤孙在哭灵,棠仰站在那哭声里,仿佛下一秒便要消失。明堂强定了定心神,开口道:“我信你。来,念儿的事我有些头绪了,我们先去解决了再说。”
  他不由分说地拉着棠仰的手往念儿休息的房间走,嘴里喋喋不休道:“商安人没了的同时念儿病了,春雪姑娘不是说阴差没有拘走商安的阴魂吗?我想他的魂魄此时应该是在念儿身上……”
  说话间两人到了门外,明堂停住,转头两手托着棠仰的脸强迫棠仰望着自己,“听我说,棠仰,冷静些。商安一定有未了的事牵绊住不愿走,这才附到了念儿身上。回答他,棠仰。”
  门被推开,乳母和小放还在屋里,被两人突然闯进来吓了一跳。明堂脸色也不算好,语调便有些僵硬,“都出去。”
  乳母和小放对望一眼,站起来小跑着走了,还不忘带上门。
  棠仰揉了揉眉心,失魂落魄地望了明堂一眼。明堂不开口,只退后到门口,冲他颔首。
  床榻上躺着商念,小孩仿佛还在噩梦中,不安地握紧小拳头。
  棠仰走到床边半跪下,明堂低声道:“喊他,叫他出来。”
  棠仰拍了拍脸,他闭上眼揉了揉眉心,再睁开时坚定了些,开口喊道:“商安!”
  商念毫无反应,棠仰顿了下,又大声道:“商安,你听见了吗!我是沈家哥哥,我来了!”
  “商安!”
  下一刻,念儿直挺挺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第19章 第四桩往事
  商念整个人僵硬地像是被对折的木板,他睁开了眼,那眼神却不似天真孩童,而是历经沧桑的老人,眼白浑浊泛黄。他慢慢地扭头看向棠仰,像是在确认着喊他的人一般,说道:“是你呀,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那嗓音绝非孩童,若不是亲眼所见,闻声者一定会认为说话的是位老人。
  棠仰站起来往后退了半步,点头说:“我来了。”
  商念盯着他,对角落里的明堂视而不见。半晌,他又开口道:“沈家哥哥,你果然是树妖。”
  棠仰缓缓点头,应道:“是。”
  闻言,角落里的明堂顿了下,但却并未开口打断,只听商念继续道:“沈家哥哥,这么多年了,除了喜子,你还是不肯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吗?”
  棠仰抿起嘴,避而不答,“昨天,小蓉也问了我同样的话。”
  商念自始至终没有眨眼,浑浊的双目望着棠仰。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这使得没人能揣摩他在思考什么。又过须臾,商念问说:“沈家哥哥,喜子的花轿,真的是你做的吗?”
  棠仰隐在袖下的手颤了下,他半颔首,慢慢地吸了口气,“……是。”
  明堂终于出声道:“棠仰!”
  商念整张脸顿时扭曲起来。他张开嘴片子,野兽般呲出咬紧的牙关,快速地嘶着气,两眼也涨成了血红,一个孩子竟露出了恶鬼般的神情,着实让人汗毛倒立。棠仰听见明堂出声,踌躇片刻,低声又说:“我不知道……”
  棠仰话音刚落,商念的嘴角也耷拉下来,他瞬间恢复了面无表情的脸,只有嘴角像是因为衰老般垂着,诡异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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