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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 (谷草转氨酸)


  青绿细长的草根在光线的反射下有着星星点点的锈红色,散发着一股不易察觉的腥味。程透心中一颗巨石总算落地,他不由之主地暗舒了口气,冲林氏兄妹笑道:“就此别过,还望林公子遵守约定。”
  “岂敢不遵。”林年年冷冷道。
  这次可以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药师把余下三株还魂草收好,防止以后再有人中招,其余的全都制成药灰拿给程透,并且再三叮嘱道:“他全都吸入后也最起码还得三四天才能醒过来,你别在那儿等,先回来,三天后我们一道去接他。”
  程透也不知听完了没有,游鱼似的没影。
  那一日他觉得洞窟里好似都不如平时般冷。程显听面含微笑躺在冰棺里,好似欣慰地在等着小徒弟来救他。
  青年颤抖着手把棺盖掀开,小心翼翼地撒入灰烬。他心里没有一丝半点什么近乡情更怯,只恨不得师父立刻睁开眼。他凝视着程显听的眉眼,从高挺的鼻子到薄情相的嘴唇,情不自禁俯下的身子忽然便再不敢肆无忌惮,生硬地顿住。
  良久,程透还是遵循自己的内心选择俯下身去,在程显听侧脸上吻了一下。两人编在一起的那缕头发滑落下来,轻轻扫在程显听脸上,像某种诀别。
  青年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他没注意到,冰棺里的师父眼睫轻颤几许。
  半刻钟后,程掌门猛一个鲤鱼打挺从冰棺中坐起来,他先是茫然地摸摸自己的侧脸,暗自问说:他在干什么……
  须臾,程显听反应过来,瞪大眼睛自言自语道:“他刚才亲我了?!”
  他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酸甜苦辣都打翻了,偏偏仍凑不成五味俱全。不愧是师徒俩,把彼此都装在心上,又都以为对方对自己是另一种心上,如履薄冰地把心意揣进最里面,企图依偎着一点点的靠近饮鸩止渴。
  当那缕亲密交织在一起的头发抚过他的脸颊,当朝思暮想的人柔软的嘴唇缓缓靠近,有那么一瞬间程显听真想张开双臂搂住他,把他揉碎在自己怀里,永远都无法抽离。
  “混账……”
  大抵是为了从痴心妄想里被打回来,程显听狠狠甩给自己一巴掌,他踉跄着从冰棺里出来,先对着棺盖审视仪容片刻,确定自己风流倜傥、人见人爱,脸上也没太明显的红痕后,这才出洞窟,走着下山。
  长睡不醒前他把自己贴身的蛇骨剑也留给徒弟了,眼下堂堂掌门竟然得徒步回村儿。他一头扎进茂密的森林里,才走出去不远,嘴上就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好像要一股脑倒尽两年多没说的话。“程小蛇,小混球,亲完人就走,你害羞什么,跑什么!从这儿走回七目村,是准备累死我好找新师父吗?”
  他无比担忧地捶捶自己僵硬的腰板,又活动下好全的左胳膊,“也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了,这小崽子没和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勾搭到一块儿吧?”
  不知哪里来的乌鸦煞风景地嘎嘎叫两声,程显听随手从地上捡一颗小石子,对准乌鸦所在的树杈泄愤似地扔出去,“你自己占着不表示,还不让人家惦记啦?”看来这么长时间他倒一点没倒退,精准击中了乌鸦。大黑鸟惨“嘎”一声飞走,程显听抬头看它,说道:“呸,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禽兽不如吗?”
  程大掌门一路碎着嘴,悠悠荡荡走了大半个下午才自己回到七目村。在夕阳的余晖里,他若无其事地跟在药寮院里收拾药材的花匠和药师打了个招呼,无视对面两人的目瞪口呆,像刚遛完弯儿回来。
  花匠健步上前揪住他,药师紧随其后,大声呵道:“你怎么回事!你咋回来了!”
  程显听先是大惊失色,然后无比受伤地说道:“你们不希望我回来吗!”
  “我刚跟程透说你得三四天才能醒,你就上赶着打我脸来?”药师气急道。
  一旁的花匠脸色在惊悚与欣喜中自由交替,直到程显听嘟囔着“我说他怎么就走了天都快黑咋还没回来上哪儿野呢”,两人才齐刷刷安静下来,对视片刻,眼里明显写着“你先说!”
  程显听脸黑,“怎么回事?”
  三人中相对来说最稳重的药师挑起重任,欲把人引进药寮里详谈,程显听莫名其妙,刚抬头说一句“为什么不去我家说”就如五雷轰顶般怔住,他家被烧塌半边的房子还是老样子,跟十里八乡有名的闹鬼凶宅有得一拼。
  “谁干的!我不在家你们就由着人这么欺负他吗!”程显听陡然遭此噩耗,指着自家小院吼道。
  花匠没好意思提就是你宝贝徒弟自己干的,我们要帮他修还不乐意。三人在小药寮里促膝长谈到后半夜,花匠一个人演出七嘴八舌的效果,事无巨细地把两年多来发生的事情讲个通透,药师时不时在旁边补充着,帮忙提炼一下重点,便于程显听理解和过滤掉诸如“今年过年买来打算杀掉开荤的活猪没拴好跑了”之类的废话。
  程显听脸色变化莫测地听花匠手舞足蹈讲着她是怎么在除夕夜里奋勇无比擒猪,一时让人分辨不出到底感不感兴趣。
  月上树梢,连杳杳芳心暗许程透、程透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毫无所觉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梳理通顺,俩人愣是没敢告诉程掌门,程透为还魂草到底欠账多少钱。
  大掌门心情复杂地踩着小碎步回到自己塌掉半边的家里,心情复杂地选了衣服洗了澡,心情复杂地熏了一炷香,最后,他心情复杂地躲进阴影里,打算等徒弟半夜从那劳什子如意坊进门回来时跳出来“嘚”一声,吓他一跳。
  花匠还说那小祖宗现在变个人似的,叫程显听做好准备。
  师父安静地靠在黑漆漆的墙角里,苦乐参半地想着他的小徒弟无论变成什么样,回到他眼前来,都还是那个祖宗心肝儿小兔崽子。
  丑时过半,杳然无声的四下里,木门吱呀声姗姗来迟。程显听嘴里那个嘚还没喊出来,惊鸿一瞥那抹荼白时腿便先不能自已跨了出去。程透其实一进屋便看到了令自己牵肠挂肚的人,电光火石间他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什么叫近乡情更怯,犹豫着没有伸手抱住程显听。
  而在他踌躇刹那,程显听已先一把搂住他。
  黑暗里,紧贴着的两人谁也没有开口。程显听的五味杂陈迟来地散开了,他情不自禁地侧头吻了吻程透的额角,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后,程显听咬着舌尖按捺住不动,假意自己不过是把下巴贴在了他头上,演绎一次异样的久别重逢。
  这对师徒堂而皇之、默契十足,恨不能拿手去把满心倾慕生生熄灭,满身情爱挫骨扬灰。
  然而焦灼隐忍的爱意从不使人参辰卯酉。
  久违的檀香萦绕,程透从他身上好似嗅到春雪初霁时的味道,这味道分明该是又凉又轻的,他却烫红了眼眶。许久,青年低声道:“师父,我好想你。”
  胸口猛抽,他不知不觉扣紧程透的肩膀,力度大到捏疼青年。程显听强笑道:“还好意思想我?你看你不省心的,屋子都给我烧踏了,乖一点儿能死吗?”
  程透不说话,刚准备用额头磕师父的下巴,程显听压着嗓子继续道:“师父往后再也不走了,你乖一点儿。”
  他一只手垂下去,不由分说地握住程透的手,指尖儿在伤痕累累的手背根儿上摩挲起来。程透下意识地要抽手,怕他不松,嘴上小声说:“疼。”
  “还知道疼。”程显听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程透,上上下下近乎贪婪地看过好几遍,才又道,“老实交代,你到底欠消息通多少钱?”
  程透难得心虚,避开他的眼神,“四千九百八十……”
  程显听暗松口气,“银子?”
  “石牙……”程透眼观鼻鼻观心道。
  挥金如土程掌门双腿一软,差点晕过去。
  月明星稀,屋里点着小油灯,棺材里躺够两年丝毫没让程大事精对眼前这个塌还漏风的小房子宽容半分。程显听坐在床上主动把床铺好,拍拍被褥,“睡觉了,明天上午不去万卷惨了,你安心睡个好觉。”
  青年不着痕迹地抿下嘴,说:“要不,我去药师家先凑合一晚上吧。”
  “什么?”程显听从床上一跃而起,“你宁愿去药寮凑合一晚上都不愿意跟师父一起睡啦!”
  青年被他一惊一乍搞得露出点手足无措,忙道:“不是!”灯火昏暗的卧房里,程显听分明看见程透英俊的侧颜上浮现淡淡红晕。“长高了……我怕挤不下。”
  这点,存私心的程显听确实也没考虑到,他拿眼飞速丈量片刻,觉得差不多,于是道:“我又不睡觉,我睡了两年多。我就想在软地方上面躺会儿。”
  其实才从大梦中被拉回来的年轻掌门迫切地需要真正休息,加上刚一醒来就自己走下山,程显听完全觉得能一头栽到枕头上。可当程透安静地阖眼睡着后,疲倦的师父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侧身趴在床上,用深邃的目光去描摹过青年每寸模样,像他也曾在他不知道的夜里无数次做过的那样。
  少年一不留神就不是少年,而是男人了。这仅仅只用两年,做师父的,却不知是该喜该忧。迷茫失魂间,他浑浑噩噩地想,自己也算死过一次了,日后真的生出分离,他应该会好过点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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