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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 (谷草转氨酸)


  发作。这个词勾着无数旖旎回忆而出,师徒俩各自别开脸,程透脸上腾地烧了起来,他想站起来走几步,但程显听还枕在他腿上,这让青年几乎不敢动弹,他两手蓦地都觉得无处安放,只得紧紧攥着那瓷瓶。凉丝丝的白瓷须臾便被体温暖热,程显听从他手里拿过小瓶,温温的瓷器摸起来像是青年的脖颈。他半狭着眼,随口说道:“画骨靠那毒繁衍。”
  “中毒的人会——”说到这里,他自己也卡了磕儿,腾地坐起来,背对着青年磕磕绊绊道,“以、以行……敦伦之乐的方式将毒传给下一个人,若是不——会暴毙而亡。”
  他说到关键处声音便降如蚊子哼哼,心里一面懊悔不该挑起这事,一面暗自祈祷徒弟别再追问。
  毕竟……是因为他们没做到最后一步,骨生香才没能传播。而在交合之时,新的画骨会从腰椎处挣脱皮肉而出。
  程透本也巴不得赶紧结束,刚想趁师父闭上嘴找个理由开溜。他站起来走了两步,猝然怔住,转回身一把扯过程显听的肩膀,叫他望向自己,“你是因为那天在山洞里——才对我说那些话的吗?”
  他眼里种种,令程显听一瞬间忆起了将融未融、岌岌可危的湖面冰层。那种不动容薄而锋利,若是此刻点头,程显听甚至想象不出他天生硬骨的徒弟能有多决绝。
  好在……答案并非如此。
  程显听缓缓地笑了。他笑起来时带翘的眼梢总是叫人心上欢喜,天大的恨与恼仿佛也能顷刻消融。程透心里抽了一下,刚垂下眼,程显听却抓住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这是为你而跳的,也是为你而鲜活。”
  程透望着程显听。他握住自己的手因为此刻叠加的体温暖了起来,牢牢按向他的胸口。他知道这么探不到心跳,可是这一刻,青年仿佛真的能感到浅浅胸口稳而有力的跳动。
  程显听紧紧抓着程透的手,他佯装委屈,向前凑到徒弟眼前,低声说:“你会这样觉得,是因为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是什么。”
  “你就是我的世间因缘。”程显听说着,抬手将程透鬓侧一缕碎发拢在耳后,眼中温柔如水。
  风波,山河,晨钟暮雪。世外桃源碧滔似浪,殿上是正法般若,不动神佛。
  今生唯有抓住那转瞬即逝的影子,方能安于此身。
  “我见你一眼,万法即生。”
  程透怔住半晌,挣开程显听握住自己的那只手,按着程显听的肩膀,不由分说吻了下去。
  程显听刚要将这一吻深入下去,程透却已经往后一撤身子,两人分开来。程显听呆愣着看着他,那句“这就完了?”还没问出口,程透先发制人道:“什么叫万法即生。”
  程显听又笑起来,“就是说我见这世界本无法无相,可是我见了你呀,眼里忽然便生起了人间山河。”
  这番插曲叫屋里气氛暧昧至极。两人离开时正是深冬,不想再回来却已将近入夏了。自半开着的窗口吹进来一阵凉爽的风,在隐含的闷热里让程透莫名感到身上一阵寒意。程显听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往这边凑过来,含笑的眼梢和嘴角都让青年眼前阵阵发昏,如同快要晕厥一般的沉醉。他像是某种耐心十足的猛兽,饶有兴味地品尝着因自己靠近而抿着下唇的青年的紧张。在师父慢悠悠贴过来的一瞬间,程透浑然不觉已屏住了呼吸,程显听蓦地在他额角上飞快地亲了一下,两手垫在脑后倒回了床上,“睡觉睡觉!”
  在充满得逞笑意的话语里,程透面上一红,心里却有点恼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着衣领将师父重新拎起来,程透在他嘴上重重亲了一口,然后脚底抹油似地低头蹿了。
  程显听忙道:“去哪儿啊你!”
  外厅传来青年急匆匆的声音,“找国英,不要跟过来!”
  程显听那句“小心点” 还没喊完,门板已经被咚一声碰上。心满意足的师父回味般舔了舔嘴角,躺下闭上了眼。
  许是诸多事情烦闷恼人,这一觉醒来已是大清早。程显听看看身旁,发现徒弟不在,大抵是又起了个大早。睡眼惺忪慢腾腾地洗漱完了,他才想起来这兔崽子昨天半夜出去,现在的作息是白天睡觉,想必是一夜未归。
  虽然外面到处都是走尸,倒也不太担心,一来自家徒弟几斤几两心里清楚,二来国英陆厢都不是省油的灯,三人凑在一块儿,甭管什么牛头马面也都能斗上一番了。说是这么说着,程显听还是匆匆出门寻去了。程透果不其然就在陆厢和国英家里,两人还没来得及休息,看着都也没什么倦态。见程显听找来,国英指了指里屋,原来青年在别人家的床榻上倒头便睡,此时正睡得天昏地暗呢。程显听走过去低头看了会儿程透安详的睡颜,心里又无奈,又颇不是滋味,最终还是没扰醒他,只出来对陆厢他们道:“他睡这儿你们睡哪儿?”
  话音刚落,程透自己醒了,迷迷糊糊地坐起来说:“师父你去哪儿啊?”
  程显听便倚着门框答说:“我到内山寻展光钰。你回家吧,在这儿占着人家的地方。”
  程透揉着眼睛哦了一声站起来,乖乖巧巧跟陆厢和国英道了别,自己回去了。程显听在门口见徒弟进屋,这才放心,转头对送出来的国英道:“我赶紧走了,一会儿他回过神儿来又非要跟我去。”
  国英笑眯眯地说:“带着也无妨嘛。”
  程显听只摇头,随口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自己去就好。”
  两人这番道别,程显听独自踏上了去内山那条熟悉的小道。草木的凌乱生长令脚下俱是张牙舞爪的阴影,在夏日里带来些鬼气森森的阴凉。程显听心里岭上仙宫这个破地方已不配称之为仙岛,眼前四下种种森凉反倒挺像它该有的模样。
  本以为过正门进内山要费上一番功夫,没料到守卫并没有多问,大抵因为外山有几个能说话的活人他们心里都清清楚楚。只是等会画封山印的分舵主来费了不少时候,那人又是个生面孔,看来这五十年间仙宫的势力也变换交替了不少。
  程显听快步朝着记忆中刑罚司的方向走,大晴天艳阳高照,一入了暑,太阳便烤得人发疼。他走在凉荫底下,眼瞧着仙宫高楼又起,原本除了金阁,就数万卷仓最高,而今紧挨着万卷仓又架出一座高阁,恨不得直捅到穹顶。万卷仓缩在那栋楼的阴影里,显得可怜巴巴。
  刑罚司的地方还算宽敞,如今冷冷清清的,那股肃杀之气却是不减。门庭大敞,程显听也不客气,径直迈过了门槛。刑罚司原本是朝阳的,可惜如今前面起了一座高楼,把它也罩进阴影里。客堂有种不朝阳房间独有的阴冷潮气,墙上挂着的字画,犼算是属火的凶兽,倒是中和了些许,没叫薄薄的纸张生霉。他背着手漫无目的地扫视到墨迹上,听到身后一个声音冷冷道:“谁让你进来的?”
  那声音正是展光钰无疑,只见他从内堂门后的阴影里走出来。穿得一丝不苟,面上杀伐戾气不减,头顶那撮金毛却滑稽地翘着。见来人竟是程显听,他着实愣住片刻,才不掩喜色疾步走来问道:“怎么是你,你去哪儿了?”
  程显听叹了口气,“说来话长。”
  展光钰却不嫌话长,忙叫程显听坐下,自己从内堂里端了壶冰凉的茶,也不知是不是隔夜的。他给程显听倒上一杯,做好了听长篇大论准备,哪知后者挑挑拣拣,三言两语就说完了在芥子庙中的经过。大抵是忘了,程显听端起小盏刚要喝,瞥了眼残茶嫌弃不已,又放了回去。余光瞧见展光钰发现这么快就说完了,还莫名有点失望似的,忍不住好笑道:“怎么?”
  “你有所不知。”展光钰长长叹了口气,“我本来就没什么朋友,刑罚司一散,我孤零零儿窝在这儿好久了。”
  程显听知道这东西命长得很,反倒对时间不太敏感,出言提醒道:“过去五十年了。”
  展光钰倒好,非但没惊讶,还闷声说:“五十年啊,说长不短的,好像是一眨眼的事。”
  程显听心说我这才是梦幻呢,一出来五十年后了。他揉了揉额角,随口问说:“关于这五十年来,你知道什么新鲜事啊?”
  “哪有什么新鲜事,”展光钰说着心里也窝火,捶了一下桌子,“你知道我是被罚来的,哪里敢犯杀戒,不然我非要跟那个谁打上一架不可!”他顺手推了一下程显听,“你,我劝你也少搞事。当年你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搞成现在这样的你我心里都清楚,别再犯杀戒了。”
  程显听含糊道:“我心里有分寸。”
  他坐在阴影里的圈椅上,颔首沉思了片刻,修长的手指轻轻敲着扶手。展光钰也安静下来,两人对着满室潮冷各怀心思,展光钰张了张嘴,犹豫须臾硬下心说:“大哥,闭上眼别节外生枝,从这里出去,你仍是那个‘殿下’。”
  程显听颔首笑道:“谁稀罕做那什么殿下。”他毫无所觉自己慢慢敛去笑容,继续说,“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纠错。”
  薄灰发男人眼里那些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冷意突如其来,那是不同于任何一种寒冷、裹挟着某种甚至可以说是决绝的残忍。展光钰瞬间打了个寒颤,将还要讲的话忘在了嘴边,程显听却毫不自知般,一歪脑袋忽然说:“杀了周自云,最怕的是他手下那些不知藏在哪些阴影里的魑魅魍魉作乱,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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