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硬骨 完结+番外 (谷草转氨酸)


  从梦中惊醒,满头冷汗,青年急促地喘了几口气,尖利叫喊却还阴魂不散地传来,他拽着被子愣了须臾才意识到——那不是梦!
  程透一个打挺坐起身子,晃醒程显听,“师父,醒醒!”
  尚在迷糊的程显听按住他的手,“别闹……”
  程透再顾不得那么多,提着师父的衣领把人拽起来,大声说:“醒醒,你听外面!”
  程显听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的那一刻,惨叫声突兀地撞进耳膜,他眼里睡意登时一消,翻身下床,推开了房间的门。程透连忙跟出去,师徒俩站在廊上,一起看向远方。
  街上有很多人,朋友,陌生人。萍水相逢,也下意识地紧紧挤在一起。所有人沉默着看向丹虢阵的屏障外面,淡淡白光温和而不容侵犯,一团团裹着莹蓝色火焰的人们疯狂敲打着屏障,被活生生焚烧的痛苦,扭曲的表情,仿佛是从描绘炼狱壁画上跑出来的邪灵。
  没有人敢出声,紧咬着牙关像不敢惊动某根绷在脑海里的弦。这使得大火燃烧时的爆响与男男女女的哀嚎格外清晰,黑烟绕城,遮云蔽日,内山却还是一片敞亮,丹虢阵保护着城里不为所侵,却也断绝了外山求生的可能。
  黑烟蔽月,茂密的森林间,蓝色火焰形如鬼魅,莹蓝火焰裹着尖叫的人在夜空下疯狂舞动,群魔乱舞,炼狱人间。
  或许这里也本非人间。
  程透抓着栏杆的手筋凸起,眼里惊恐不已,回头对程显听道:“师父,花匠他们——”
  程显听站在廊上,怔住一般默过半晌,才毅然决然地转身回屋,蹬好靴披上外衣,他想抽剑,习惯地伸手自腰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蛇骨剑断了。这一刻,程透感到师父身上那种“我自岿然不动”的从容忽然垮了半点,年轻的男人保持着想抽剑的姿态在床榻边站住须臾,才放下手对徒弟道:“我给你的念珠还在吗?”
  “在。”程透忙点头,拽开袖口从手腕上取下砗磲链递过去。
  “借我用用。”程显听接过,两手捏着母珠两旁的珠子轻轻一扯——砗磲串分开成一段,却没有散开,在空中散出金光,程显听右手握住略甩,缠在手掌上一截,那念珠随着金光大作化为一根骨鞭,骨节若银蛟,白刃似落霜,比从前那蛇骨剑还要长出不少,散出凛凛寒光。男人周身气势凌厉,叫人移不开眼,又好像定住一般。
  据说野兔被那狮虎凝视一眼,便被王者之势钉在了原地,再不敢移动半步。
  程显听扫了徒弟一眼,淡淡地说道:“走了,我们得杀出去,花匠陆厢和国英都会引水符,外面还能烧成这样,不是火非比寻常,就是他们也出事了。”他走出去,上了廊道,发现程透没有跟过来,便回头,斜着脑袋看他。
  程透快步跟上几步,抿了抿下唇,“那其他人……救吗?”
  程显听心道果然,扭回头答道:“能救一个是一个。”
  “打破阵法后万一烧到内山怎么办?”程透不依不饶追问说,“或者,我们根本没办法打碎法阵呢?”
  “内山有诸多高手坐镇,路芷正之流也不会坐看烧空内山的。”程显听看一眼楼下,人流中混杂着不少教众,但也都在远远观望。他蹙起眉,低声道,“打不打破,不试试,总是要后悔的。”
  “走了。”他再度回头,冲青年道。
  师徒俩马不停蹄,御剑而起。仙宫内人情冷暖自知,在正门众目睽睽之下打碎法阵,莫说袖手旁观,没人上前阻止都算谢天谢地了,风险太大,两人只好从离七目村更远的偏门下手。
  绕过半座内山出去,穿过整片森林,越过一座小山,才能绕回原本的起点——内山正门。
  他们一路从亭台楼阁间飞过,住客们的睡眼惺忪中含着惶恐,纷纷走出家门,涌向城门口。没有人敢说话,所有人只能沉默地看着被火舌舔吻的修士们绝望地捶打着屏障,然后滚倒在地。
  两人同乘一剑,程透抓着师父的衣袖,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像是忽然把他真的从浑浑噩噩里吹醒了。
  那些被灼烧着的人们也都是修士,人数众多,不可能没有一人会用水系的法术,一定是暂时没有扑灭方法的。
  也就是说,当屏障打碎,那些身上烧着无法扑灭的大火的人们冲进内山时,无论是内山住客还是以仙宫为重的教众,都只会做一件事,就是防止这些人使火蔓延进内山。
  拔剑杀人。
  “能救一个是一个。”
  程显听无比清楚这一点,甚至,他可能知道自己无法击碎屏障,他只是需要“去试一试”。
  程透蓦地背后一寒,抓着师父衣袖的手紧了紧。
  无论屏障击碎与否,这场过后,能活下来的,都只有三个人。
  也许,他们甚至压根不用设想击碎屏障后如何如何,因为他们根本做不到,不过是暂时堵住自己的后悔。
  何其绝望。
  丹虢阵的屏障仿佛破晓时分温柔的昼光,青年不清楚那位上古战神当年是怀着怎样的目的与心情设下了这形如天堑的法阵,只是相由心生,法阵同样,这一笔一划上柔和温暖的光,这内心柔和温暖的战神,若知今日如此,又作何感想。
  骨鞭猎猎破风,击上屏障,耀眼的金光与玄紫色的雷击都被尽数吞进白光,像石子投入大海。
  程显听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拼尽全力。骨鞭高高扬起,满天金光与白光相抵,他脑海里涌现出无数细碎的片段,每一片都如此熟悉,又好似自己从未经历。骨鞭似蛟龙飞旋,每挥出一次,他背后的符文便钝疼一次,像是无声的警告,提醒着他适时收手。
  可是屏障完好如初,还不够。
  他没有分心看过一眼程透,青年也在倾其所有。
  不过,这个道理总要清楚,有些事情就是努力一万次,也还是做不到。
  终于,符文像是下达最后的警告,脊骨好似被山岳狠狠碾过,程显听疼呼出声,下一刻,万钧之力如泰山压顶,他浑身一懈,膝盖重重跪在了地上,扑通一声。
  没了蛇骨剑的支撑,程显听几乎是立刻被压倒在地,膝下地砖脆响着迸裂,他十指撑地,青筋暴起,仍不甘心地企图撑起自己。
  程透脑袋一白,瞬间停手扑了过去,又不敢动他,跪在一旁俯下身去,“师父!”
  “……嘘,别、出声。”无形的大山压在背上,程显听咬牙与之抗衡,硬要抬头,顿时有鲜血顺着嘴角低落在青砖上,他急喘了两口气,“我没事。”
  程透对此状况毫不知情,程显听两手撑地,两人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关节在咯吱作响,然而程显听发狠地咬住牙关,肩膀发力,竟又将身体撑起半分——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又似与冥冥中的什么控诉着,口中是一片腥甜,颤抖着的身躯拼死撑起,“以下犯上——又如何,我是在救人!”
  程透不敢问,巨大的绝望也如泰山般压在青年的心头,一面是丹虢阵的屏障,一面是近在咫尺的师父,可是哪边都好似隔着天谴,哪边,他都什么也做不了。
  “程透,程透,看着我!”程显听支起头低声将程透喊回现实,他尽力侧脸看向徒弟,甚至挤出一个笑颜,“听我说,我没事的,它不会真的伤到我,拿着骨鞭去做你该做的事,听话。”
  千斤之力骤然施压,程显听才撑起的胳膊重重跌回地上,他无暇再顾及程透,闭眼开始调息。程透跪在旁边失魂般怔住须臾,而后一把抄起骨鞭,毅然决然起身,挥向屏障——
  做你该做的事。
  别后悔。
  程显听与符文无声抗衡,每当那些碎片般的记忆涌上心头,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挥散它们,而不是去审视。这符文封印了他太多,法力,某些记忆,镇压着一段朦朦胧胧的,重要又不重要的东西。
  灵识,真力,随便什么东西,尽数与那符文较量,顶撞,每次败下阵来,重力更甚,压得他甚至无法喘息。身后是骨鞭破风声,他想象得到青年在把自己的无能为力裹在招招式式里砸向屏障,无他能如何?他们都无能为力。
  还差点什么。
  程显听感到自己似乎要被万钧千斤碾碎了按进土里,鲜血滴答,骨节作响,这让他产生肉体将在下一刻分崩离析的错觉,与此同时,青年挥动骨鞭的声音越来越小,眼前逐渐模糊,他脑海一空,手脱力般收势……
  意识坠入深渊。
  仿佛过了万年之久。
  年轻的男人在梦里经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听见晚钟幽幽。他也看见血海魔渊,众鬼哭嚎。他好似一个天地的旅者,过客,冷眼旁观着众生尖叫,一截银白的骨鞭劈开案几,铛地擦着一个模糊轮廓的侧影,钉在墙上。
  几滴血珠从骨鞭的刃上,滴答滴答,落于地上。
  头上天雷作响,有一双手轻轻握住了他的,他侧眼,垂眸,好似有人问道:“你也愚钝,总不开悟吗?”
  程显听张嘴想说话,眼前的画面却好似镜子般碎了,他剧烈地咳嗽着,刹那间清醒,猛地睁开了双眼。
  程透几乎是在同时醒了,垂头看向师父,两人无声地对望了许久,程透才移开眼睛,沙哑着声音道:“你的手指又折了几根,我给你简单包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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