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容意必须感受风,感受雨,感受世间万物,最后感受剑意在花花草草里留下的痕迹。
那段时间,是燕容意最无聊也是最充实的一段时光。
承影尊者亲手给他做了木剑,手把手地教他浮山剑法。
他天赋高,一点就透,加上根骨千百年难一见,很快就超过了所有的白袍弟子,成为浮山派当之无愧的大师兄。
……但是这个大师兄很犯嫌。
话多嘴又碎,长得好看的弟子没有一个逃出他的“魔爪”。
奈何他本身相貌更艳丽,所以被调戏的,没一个狠下心发火。
凌九深花在燕容意身上的时间越多,越烦躁。
他领悟剑道千百年,流连人世间,不曾飞升,只是在等冥冥之中尚未到来的契机。
原本早已对俗世失去了兴趣,收了徒弟后,却总是不自觉地去想燕容意。
……然后就发现浮山派上下春心萌动,被燕容意搅和得不得安生。
凌九深袖子一甩,在浮山上沾花惹草的燕容意就刷地一下出现在洞府里,面前摆着笔墨纸砚,以及一本浮山心经。
“三百遍。”凌九深面若冰霜,不顾燕容意的哀嚎,封住了他的丹田。
燕容意愁眉苦脸地抄了十遍,等师父一走,立刻叫来白霜和忘水,逼着他们俩陪自己一起抄。
结果……自然是被发现,然后三个人蹲在洞府里,苦哈哈地抄心经。
这一抄,就是七天。
燕容意的心又野了,抄完,御剑溜下山去,没和承影尊者打招呼,独自跑进秘境历练。
那是位于关凤阁边的一处秘境。
因为位置恶劣,加上四周灵兽遍布,鲜少有人单枪匹马闯入。
燕容意年轻气盛,自觉剑术无双,在秘境内肆无忌惮地乱晃,结果困于秘境中的“杀阵”,重伤昏迷。
千里之外的承影尊者兀地睁眼,身形消失在原地,显现在无数长明灯燃起的殿堂里。
他急匆匆执起一盏莲花灯,见其中火焰微弱渺茫,眼底立刻汇聚起惊涛骇浪般的风霜。
那是燕容意的魂灯。
“尊者!”几位长老慌忙闯进殿内,跪拜在地,“尊者……魂灯不能带出浮山派,是您亲自定的规矩!”
“……连您的魂灯……也在殿内,从未挪动过啊!”
凌九深高高地浮于空中,仿佛有风自他脚下腾起,长袍肆意翻卷,长发飞扬。
他擒着燕容意的魂灯,薄唇微动:“他是我的徒弟。”
凌九深的身影在大殿内淡去了。
狂风随他一同离去,满殿烛火飘摇,映亮了长老们神情空洞的脸。
“……这样下去不行。”
“……尊者的徒弟未免锋芒太盛。”
“……过刚易折。”
凌九深没听见长老们的窃窃私语。
……就算听见,他也不会在意。
凌九深根本没心情搭理长老。
他连自己心底腾起的沉重又复杂的情绪都不知道是何物。
他只知道,燕容意是自己唯一的徒弟。
燕容意不可以死。
凌九深在秘境深处寻到了燕容意。
他被钉在刻满图腾的深黑色墙壁上,道袍浸透了血,粘稠的暗红色液体沿着墙壁上繁杂的纹路,滴滴答答汇聚在地上。
燕容意听见了承影尊者的脚步声,仰起头,苍白的面上涌起羞涩与难堪。
他说:“师父……”
凌九深忽然很愤怒。
他抿唇站在燕容意面前,风在秘境中盘旋,无数透明的剑影轻盈地在秘境中穿梭,那面沾满了燕容意的血的黑色墙壁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碎裂成了尘埃。
凌九深接住跌落下来的燕容意:“你是不是要把血流干了,才知道错?”
燕容意迷迷糊糊地将脸贴在师父的颈侧,仿佛闻到了三月的春风。
他委屈地呢喃:“徒儿……徒儿何错之有?”
凌九深怒火中烧:“不自量力!”
燕容意倏地睁开眼,眼底腾起两簇炽热的火苗:“何为自不量力?……师父,待我修为精进,我还是会来。我不要你……我不要你一次又一次救我!”
“……我是你的徒弟,天下第一剑修的徒弟!”
“……我要做世间……世间除师父以外,最厉害的剑修!”
凌九深闻言,浑身一震,再低头,燕容意已经晕了过去。
而他们脚下的血,凝结成了火焰的色泽。
凌九深低下头,发丝覆盖住了燕容意苍白的面容,许久后,风里传来模糊的叹息:“傻孩子。”
人人都道燕容意顽劣,只有凌九深知道,他顽劣的外表下,有一颗比谁都要强的心。
燕容意被凌九深带回浮山派,修养了大半个月,终于能下床了。
他吊着支胳膊,走路一瘸一拐,身边总是围着无数浮山派的弟子嘘寒问暖。
但是这一回,凌九深不允许他燕容意离开自己的视线。
“师父,只是皮外伤。”燕容意被唤回洞府的时候,满不在乎地晃动手臂,“玉璇长老的丹药我都吃了几十颗了……就算是死人,都能被救活啦。”
承影尊者怒斥:“慎言!”
燕容意委屈巴拉地跪坐在蒲团上:“哦。”
……然后又被罚抄了三百遍心经。
等燕容意伤好,再次前往同一个秘境,却发现整个秘境被一劈两半,剑痕里流淌的,是他熟悉的承影剑的气息。
他想,师父是真的生气了。
但是修士修行,受伤是家常便饭。
燕容意又是个心大的性子,跟白袍弟子一起下山历练,回来受重伤的永远是他。
“我是大师兄啊。”燕容意罚抄心经的时候,托着下巴对着空气喃喃,“他们都是我的师弟和师妹……遇到危险当然不能让他们冲在前面。”
几块钟乳石悄无声息地碎成了粉末,隐去身形的凌九深站在燕容意身后,忽然明白为什么浮山派的弟子嘴上抱怨大师兄烦,可一出事,人人都替他辩解。
……因为他值得。
既然危险避无可避,那就只有变强一条路可以走。
凌九深对燕容意的要求更高了,浮山派的弟子仰起头,总能看见红色的身影在风雪里穿梭。
但燕容意从未喊过一声苦,也从未喊过一句累。
凌九深站在茫茫雪地里,低头看着跌跪在地,嘴角溢出鲜血的燕容意,听见了自己胸膛里犹如岩浆滚动的闷响,蓄势待发又危机四伏。
“师父……这一招我总也练不好。”燕容意失落地抬手,用苍白的手背蹭去了唇角的血。
凌九深心如刀割,头一回顺从自己的内心,垂眸撒谎:“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为师像你这般大时,对这招的领悟没有你深。”
“真的吗?”燕容意眼里重新汇聚起光。
凌九深看着他磕磕绊绊地从雪地里爬起,掸去衣摆上的碎冰,再一次握着剑腾空而起。
犹如身披朝阳飞舞的赤红色鸾鸟,映亮了风雪。
……后来,浮山的雪停了好些天。
日子一天又一天过,燕容意的剑术日益精进,已然是浮山派年轻一辈的翘楚。
凌九深再不愿,也不能限制他下山。
尤其是当时,浮山派出了一件大事——七位浮山执法者在三天内,陨落了五位,且行凶者残忍地挖去了他们的双眸,带走了银色的执法者面具。
还放出话来,浮山派除了承影尊者,都是废物。
整个浮山派都震怒了。
这是对浮山派的挑衅,也是对天下第一剑宗的侮辱。
燕容意跪在凌九深面前辞行,凌九深惊觉,自己内心生出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阻止。
“师父,此人手法极其恶劣,寻常弟子去,只是送死。”
凌九深背对燕容意,望着浮山派终年不化的积雪,沉默不语。
燕容意抬起头,纳闷道:“师父?”
“你可知,行凶者是谁?”
他笑:“我自然不知……如果师父知道,也请不要告诉我。”
“……师父出手,岂不是印证了他的话,咱们浮山派上下全是废物?”
凌九深又说:“你可知,为师不用下山,就能让他灰飞烟灭?”
他继续笑:“师父,就因为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您不费吹灰之力可以让他灰飞烟灭,他才如此猖狂。”
浮山派……从来都不止有凌九深一个人而已。
浮山派弟子的头衔,对于浮山派的所有人而言,既是荣誉也是负担。
燕容意抓了抓头发,无奈地叹息:“师父,正因为天下人都明白这个道理,您才不能出手。”
而燕容意身为承影尊者坐下首徒,反倒成了最能出手的人,没有之一。
“浮山派大师兄”的名号终究成了枷锁。
不过燕容意甘之若饴。
他在凌九深撂下一句“好自为之”后,下了山,寻到歹人,苦战三天三夜,最终一剑刺穿对方的喉咙,拿回了血迹斑斑的五副执法者面具。
燕容意一战成名,却无人知晓他强撑着回到浮山派,口吐鲜血栽倒在承影尊者的洞府门前,只为了说一句:“师父,我没给您丢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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