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偃雪侧身躺在床榻上,云发洒了满枕。风听澜坐在床边,从底下取来一摞泛黄话本,道:“睡不着?我读话本给神君听。”
师偃雪蓦地撑起身,皱眉道:“你又翻本座东西。”
风听澜一手将他按在榻上,一手轻捻书页,道:“神君屋里凡人界的玩意儿可真不少……”他呼啦啦随手翻到一页,念道:“……这夜,他且趁着春雨钻入房里……不过片刻牡丹含了香露,宛如秀士步云梯,疑似老僧敲法鼓……轻轻款款情无限,又似秋千,摇曳间庭院……”
“风听澜!”师偃雪抽着凉气,一把将话本夺过来,道:“瞎读什么。”
风听澜眼巴巴看着被师偃雪扣在掌心的话本:“神君看得,我看不得?”
“你还小,不要看这些。”师偃雪赶紧把话本掖在枕头底下,正色道:“不健康。”
风听澜原本也是玩闹,笑意却僵在唇角,脑海有什么一闪而过。
作者有话说:
宛如秀士步云梯,疑似老僧敲法鼓。轻轻款款情无限,又似秋千,摇曳间庭院。——出自花营锦阵,古代小h书
第22章
“头痛。”风听澜捂着脑袋趴在师偃雪床边。
师偃雪习惯性地替他揉了揉脑袋,他的指尖微凉,轻轻点在风听澜额角,不小心勾乱了一缕青丝绕在雪白的指尖。风听澜感觉额角一阵酥麻,那沁凉的触感沿着脑袋忽然就一路往下钻,轰的一声点燃了心头的火。
风听澜的身子狠狠抖了一下,师偃雪以为他是痛到打颤,俯身凑近了一些,沉声提醒道:“静心,别胡思乱想。”他身子俯得低,雪白衣领微敞,青丝低垂,冷琼的暗香幽幽扫来,也只是一瞬。
如何静心?风听澜脑子嗡鸣,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呼吸乱了,心跳亦乱了。俯着身子的姿势让师偃雪腰身有些酸沉,他伸手撑住床畔,浅浅叹息一声。就是这一声叹,若有若无绕进了风听澜耳朵里,让他小腹骤紧,火气顿生灼了满身。
师偃雪怔怔看着风听澜跌跌撞撞往外跑,待至门口一声龙吟长啸直窜而出。
玄龙一头扎进万顷碧潭中,冰冷湖水浸透满身,试图浇灭邪火。
师偃雪担心风听澜出事,从小竹楼追了出来,远远就看见一条玄龙在湖里打滚,摧折了他满池的莲花不说,还一尾巴扫断了他的湖心小亭。
“听澜。”师偃雪站在潭边喊他,风听澜恍若未闻般在水里打转转,龙吟里满是苦闷的哀鸣。听得师偃雪心头一惊,以为他旧疾犯了,扑身入了寒潭试图去按住这条玄龙。
风听澜心乱如麻,在水里翻腾着发泄心头交缠的烦闷,竟未曾注意龙尾几次险些甩到师偃雪。
“风听澜!”师偃雪伸手抹去脸上的水珠,堪堪避开玄龙巨大的尾巴,又被掀了满身的潭水,也被呛得连连低咳。他半身浸在潭中,趁着风听澜又一尾巴扫过来时,猛地伸手擒住,一个翻身骑在龙身之上,潭水被搅得天翻地覆。
龙尾劈开潭水如银河倒泻,水中月碎了满池。潭中有一方青天石,师偃雪一鼓作气伸手将龙头一把按在青石之上,只听轰然一声,风听澜顿时被撞懵了。
“听话,安静些。”师偃雪身上凌乱的白衣湿淋淋贴着消瘦的肩颈,为了制住风听澜他几乎用光了气力,随着喘息胸口剧烈起伏着。
风听澜愣了一瞬,转而化成人形。玄衣同样湿透,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着腰线,头上龙角未曾收起,他眼底泛着微红,沉默着不说话的样子显得十分清贵忧郁。
师偃雪还保持着骑在龙身上的姿势,将风听澜压在青石上,喘着气捧起他的脸,急声道:“是头痛?”
“不。”风听澜缓缓伸出手扶住师偃雪腰身,眼中纠结矛盾散去,如拨云见月,清亮又笃定道:“是情动。”
第23章
师偃雪有些不知所措,喃喃道:“你……你想到什么了?”
风听澜摇了摇头,望向师偃雪眼底,道:“我不懂,我只知道唯有神君令我情动至此。”他横下心,坦白道:“解籍之后,我常梦到神君,梦里皆是神君与我交缠的样子,静心诀念上一千遍,却如何都忘不了。”
“话不可如此说,太轻佻孟浪。”师偃雪翻身坐在一旁,撩开身前湿透的长发,平静看向他道:“本座与你的缘分解籍那天便也断了,是你求仁得仁,倘若你反反复复,岂不是伤人伤己?”
风听澜双眼顿时黯淡无光,他从青石上滑身入了水,化作玄龙将自己往潭底沉。
师偃雪在青石上坐了会儿,俯身唤道:“上来,你是龙又不是狗子,藏起来做什么?我们回去,青石冷硬,本座腰疼。”
水底咕噜噜起了串儿泡泡,听得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师偃雪脚踝一紧,被人一手攥着拽入水中,他未曾防备落了下去又被拥了满怀。
师偃雪觉得风听澜是欠打了,手刚刚抬起来又被风听澜一把扣住,唇上一暖,交叠的温度顿时令他头皮发麻。风听澜只是克制亲吻着,小心翼翼又直白放肆。两人的发丝在水中交织纠缠,随着水波柔荡招摇,水面映着一轮圆月,碎了又合。
少顷,风听澜托着师偃雪的腰将他从水中举出放在光洁的青石上,自己则是半身浸水,脑袋轻轻靠在师偃雪膝头。他只显现了龙尾,玄鳞沾水在月光下泛着冷冰冰的光泽,起伏在潭水中,时不时拍着水面,激荡起一大片水花。
“神君,情动的只有我一个吗?”风听澜抬眸,沉声问道。
师偃雪蓦地把发颤的指尖缩回袖中,撑着发软的身子。他实是没办法,腹中血脉的牵扯让他本能地想要靠近风听澜,甚至渴慕能够汲取更多。他控制不住地贪恋龙族特有的本源之力。他的痴心妄想,从不比风听澜少。
“不行。”师偃雪泛白的唇里冷冷吐出两个字,他知道自己如今恐怕也是狼狈不堪,但这不是放纵的理由,“听澜,万物皆有自己的缘法,而你我的缘……”不仅仅是断在解籍那天,亦是消磨在陵阳山近万年日复一日的等待里。
师偃雪踉跄起身,踏着水面一步步离去,湿透的衣衫裹着单薄的身子,只是他的腰背未曾弯折半分。
风听澜初尝心动的滋味,却被当头浇了冷水,他看着师偃雪的背影,道:“神君岂非自欺欺人,倘若真是缘尽,神君肚子里的算什么?”
师偃雪头也不回,道:“是本座当年恻隐之下的因果罢了,风听澜你且走吧,本座一人也并无不可。”
风听澜一愣,隐约想到曾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若你我缘分已尽,不必强求”,竟与眼前师偃雪的态度如出一辙。风听澜心口一热,蓦地起身,眼中满是惊撼,脑子里又似翻江倒海。
师偃雪的背影渐远,风听澜手心一层冷汗,半晌颓然坐在青石之上。他自生来便是荣光加身,上有天帝天君宠爱,又得兄长关照爱护,神族皆敬他让他,便也活得随性坦率。偏在情爱一事里如此艰难,跌跌撞撞一路摸爬滚打也没摸索出个明白。他心道,师偃雪说得不错,反反复复只会伤人伤己。当初凭自己一腔莽撞,以爱之名囚困霁轻云那么多年,已是错了。
风听澜独坐半宿,待晨光熹微之际,方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他当先去找霁轻云说明白才是。
小竹楼里,师偃雪把青藤椅摆到了楼台外,正躺在那儿昏昏欲睡。他将手背搭在额上,遮去晨光,也掩住上半张脸。风听澜望去,便只瞧见他毫无血色的薄唇和清瘦的下颌。
“神君,我走了。”风听澜走过去,道:“我去兰溪。”
“嗯。”师偃雪应了一声。
风听澜想多说两句,又想到如今说再多也是无用,便只将身上玄袍脱下轻轻盖在师偃雪腰腹间,踟蹰片刻,横下心转身离去。
许久,师偃雪感受到周围龙息渐渐淡去,方缓缓睁开眼,指尖隔着玄衣摸了摸腹中躁动不安的小东西。元神剑身分出本源之力渡去腹中,却被那如今养得浑圆泛沉的龙蛋嫌弃。
“不能挑食。”师偃雪苍白的指尖点了点肚子,冷下脸道。
龙蛋察觉到师偃雪生气了,这才别别扭扭地吞下剑身清凉的本源之力,不满意地撞动了一下。
师偃雪扶在腰侧的指尖一紧,闷哼出声,气笑道:“你闹我也没用。”
龙蛋赌气似的不动了,师偃雪唇角笑意淡去,起身将玄衣披在身上,枕着衣间淡淡的龙息疲惫地阖上眼。
第24章
庭院里,清风带着些许异样气息拂过,阴暗又潮湿,腐朽中透着隐隐血腥气,如同来自于万丈深渊。
师偃雪身下青藤椅一顿,缓缓睁开眼道:“出来。”
低哑的冷笑响起,庭院暖阳不见,掀起阵阵阴冷寒意。庭中水井前呈一片血红色,由虚至实凝成一道人影。
“神君,好久不见。”人影显现,暗红衣衫,乌发紫瞳,妖异非常。
师偃雪长睫一颤,微微抬眸,道:“魔君朱刹,你好大胆子。”
红衣魔君一笑,打量了眼师偃雪道:“没办法,谁让本君实在想念,不管不顾也要来探望神君一眼。只是陵阳山龙息四溢,本君盘桓许久也不得机会,好在那条小龙总算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