峰樾突然想起堤上午看到的堤坝上那一幕,神色不由得沉了沉。
“所以,如果你们真是想承包水库的老板,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给你提个醒儿。”宋男狠吸了一口,将烟蒂摁灭在鞋底上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拧了沙龙头将水槽里的烟灰冲了下去,“你们这样的生意人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价值观不一样,我们来做,不至于亏钱,但也不可能怎么赚钱,但你们就不一样了。”
峰樾惊讶于宋男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一个偶尔连对方说什么都好似听不懂的人,却在短短时间里将利弊分析得这么透彻。
他不由得想笑,裴光一腔热血,有时候还不如一个孩子想得周到。
“谢了。”峰樾冲他点了点头,抬腿往外走。
雨已经近乎停了,穹顶云缝里露出一道亮光,院里铺着石板的路早被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石板上还残留着雨水,阳光从云缝里照下来,金灿灿一片。
“走了。”峰樾冲倒在椅背上眯着眼的裴光喊了一声。
裴光揉揉眼睛,蹙着眉打了个呵欠,喃喃道,“这天气,吃饱了就想睡。”
“我这儿可不提供住宿。”宋男往黄弟文本子上看了一眼,还是上午的英文单词。
裴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冲宋男道,“提供也住不起,我们穷人。”
宋男没接话,峰樾往车那边走了两步又回头,“谢了。”
宋男不由得扯了扯嘴角,“你已经谢过了。”
“谢中午的面。”峰樾想了想说,“味道不错。”
宋男耸耸肩,不置可否。
裴光也冲宋男道了谢,将装着湿衣服的袋子扔到了后座,发动车子开了出去。
宋男目送车子拐过前面的邮局,抄起石墩上两个已经洗干净了的碗往院子外面走,边走边道,“我回来的时候希望你这一页已经写完了。”
黄弟文下笔的手一顿,纸张被笔尖戳了个小洞。
【作者有话说】:明天白天出去浪,回来后再码字,更新可能会在晚上10点左右。
第15章:黑水湾水库(八)
“直接回去?”裴光把车停在路边,拿着手机准备导航。
“不然呢?”峰樾打量了下他身上的衣服,“难不成,你要穿着这身原路返回去找人谈项目?”
“靠。”裴光低头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有些无语的笑了笑,“小伙子人长挺帅的,就是这审美的品味实在有些不敢恭维。”
峰樾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
“你俩在里面聊什么呢?”裴光定好位后发动车子,侧头扫了峰樾一眼,“聊得我都在外面睡着了。”
“他比你有远见。”峰樾说。
“啥?”
“我们如果承包水库的话,肯定会亏钱。”
“噗——”裴光忍不住笑了出来,“所以,你们是就承包水库聊了那么半天?”
峰樾没接话,裴光啧啧两声,“没顺便打听一下水库股份持有人都有哪些?”
峰樾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他知道我们是假的。”
裴光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靠了声后自己倒乐上了,“那他还说得一脸笃定,我还以为他信了你的鬼话呢。”
峰樾斜了他一眼,脸上笑意却收了收,换上了略有些严肃的表情,“那地方不太平。”
裴光一怔,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说早上看到的事吧。”
峰樾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裴光不甚在意的道,“不就是死了个人么,你觉得不吉利?”裴光说罢摇摇头,“建大楼也会出人命,不照常有人买房么,不是什么大事儿。”
水库这种地方,有人意外溺亡也不是什么大惊小怪的事,可这个不太平却不单单只是死个人这么简单,峰樾没将心里所想继续往下说,只微微叹了口气,“先回去制定一个详细的计划吧,正好先观望几天。”
裴光没明白他还要观望什么,不过这地方隐蔽得很,黑水湾大多是些村民,就算有人有跟他一样的想法,也没那个资金去做,所以他也没再说什么,算是同意了峰樾的提议。
宋男去张叔家还碗,张叔两口子也已经吃过饭了,正坐在餐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宋男进门的时候听了一耳朵,正是在聊刘炳才家的事。
“太可惜了,这么年轻呢就没了,我看他老婆都哭死过去了。”
“好在还有个女儿,虽然小了点儿……”
张叔打断张婶儿,“女儿有什么用?”
张婶儿叹了口气没说话,起身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宋男站在门口轻咳了声,叫了张叔张婶儿。
张婶儿看到他笑了笑,又看他手里的碗,问道,“汤都喝了?”
“嗯。”宋男点头,“很鲜,张婶儿手艺真好。”
“家里养的老母鸡,前两天你张叔说最近油水不好,就宰了一只,”张婶儿接过碗,“哎,你咋把碗给洗了,不是说了直接拿回来么。”
“顺手就洗了。”宋男没有还了碗就走人,而是拖了张椅子坐下了,摸了支烟递给张叔。
张叔接过点上了,“你家那俩人走了?”
“刚走。”宋男说。
“搞自驾游的?”张叔问。
宋男若有似无的点了点头,问道,“水库那边,刘炳才接手后是不是又轮到您家了?”
张叔夹着烟的手抖了一下,烟灰顺势被抖到了裤腿上,他伸手拍了拍,烟灰没拍掉反而把青布裤子给弄脏了。
“出了这样的事,刘炳才家可能撑不过五年期限了。”良久后,张叔吸了口烟说。
黑水湾水库五年换一次承包人,这规矩还是老一辈的人定下来的,张叔也是众承包人之一。
“我是真怕了。”张叔说着往厨房那边望了一眼,压了压声音道,“真到我了,打算干脆外包出去得了,反正这水库也不比往年了,鱼打不起来生意就不行,赚的钱也只能够生活。”
张叔说的倒是在理,好几个承包人都说这水库不赚钱,但好歹也是生活来源的一部分,一边叫着不赚钱一边却还是老老实实承包着养鱼。
他惊讶于张叔的前半句,怕了?
怕什么?
“你张婶儿啊,死脑筋。”张叔说着直摇头,“我那回掉水库里能爬起来那也是老天有眼,你看刘炳才家,我当初要跟他儿子一样起不来了,你张婶儿怕是就安心了!”
“您别这样说,”宋男劝道,“张婶儿那也是舍不得水库那笔钱。”
“她眼里就只能看见钱,”张叔啐了一口,“你爸都信我的话,你婶儿死活不信,还说我脑子水泡多了出现幻觉了。”
宋男知道他说的意思,那年他从水库被救起来后就上他家让黄定国给算了一卦,还硬要黄定国给他化道符随身带着保平安,当时宋男也在一旁,亲耳听见张叔说自己从船上掉下去是因为有什么东西拽了他的脚。
宋男从小就能看见鬼,却也因此从小就怕鬼,哪怕在路边街上真看见了,往往也只强装没看见。
黄定国根据张叔的叙述给出了结论,还给他化了道符,张叔以为他信了,只有宋男知道,黄定国心里其实并不怎么相信。
黄定国干这一行全凭看书和客户叙述里推断,有时会问问宋男的所见,或根据所见编织一个像模像样的故事,宋男常常为此而不耻,但黄定国每次化的符却好像又真能起点儿作用。
这就是他一边为黄定国的行为感到不耻,一边又挺佩服他的原因。
宋男却是信了张叔的所言,所以这么些年,他从没去过黑水湾,唯一一次还是今天上午,水库却异常平静,没有发现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
他对张叔的话又产生了些许质疑。
张叔的行为更像是遇到过危险后的应激反应,但知识贫乏的宋男却并不知道该怎么表达,他觉得张叔这大概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的条件反射。
宋男近来赋闲在家,他打算等黄弟文正式开始放暑假了再重新找工作,黄定国毕竟刚走,黄弟文虽然有时候没心没肺的,但毕竟还是个处于青春期的半大孩子,宋男打算在家陪他一段时间。
自那天的暴雨过后,天却像是转性了般,见天儿的红花大太阳。
宋男这几天在家除了晾晒烟草,就是收拾黄定国的东西。
以前黄定国还在世的时候,每次有客户来,他给人算完后都会化一道符,化符的时候从来不许他和黄弟文跟着,宋男倒没多大的好奇心,黄弟文曾经悄悄跟上去过,后来被好一顿打。
宋男一边收拾阁楼里的东西一边忍不住感叹,“当初明令家里除了他任何人不能上阁楼,如今我还不是想上来就上来了。”
阁楼里东西其实并不多,黑色的木柜子上铺了层厚厚的红布,上面摆着个二三十公分高底的观音石像,观音头顶上也搭了块红布,将脸遮挡了一大半。
除了这些,就只生黄定国平时给人化符用的纸和布了,宋男环视一圈,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并没有用处,观音像却是黄定国的宝贝,除了把观音留下外,其余东西都收拾收拾准备一把火给烧了。
黄定国的墓在市区的西郊,而且墓园严禁烟火,黄定国大部分的遗物都在去火葬场那天一并烧了,剩的这些宋男打算就在院子里圈一小块儿出来烧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