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感觉跟幻觉似的,突如其来然后稍纵即逝。
宋男不由得啧了一声,这成语还是上周黄弟文放学回来教他的,他居然这么快都能活学活用了。
真棒。
黄弟文背著书包从前面公路拐角拐过来的时候,宋男冲他招了招手,他抱着包就一溜烟的跑了过来,看到他头上简陋的白布帽时脚下步子顿了顿。
宋男放下尔康手,从兜儿里拿出自己头上的同款白布帽,边让他转过身背对自己边道,“假的。”
“那咱为什么还要戴?”黄弟文听话的转过去,任宋男在他头顶上捣鼓。
“因为你爹要咱按正常程序来,”宋男扯着两边的麻绳系扣儿边道,“一会儿往家走的时候别笑,想笑也憋着,必要的时候还是哭一下吧,如果能哭出来的话。”
这种人还没死就要先办丧礼还得上演孝子哭灵的戏码,确实有些难度,特别是“死者”可能还坐在一边儿看着你哭的情况,难度就更大了。
黄弟文嗯了声,重重的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宋男。
“嗯?”
“咱爸是不是真活不久了?”
这个问题,宋男还真回答不了。
他没有继承黄定国半仙儿的半点儿潜质,别说摸骨看相了,照著书瞎说都不会,因为他连书上写的什么都不认识。
所以对于黄弟文的这个问题,宋男只能用沉默表示回答。
“他说你在咱家看见鬼了,”黄弟文又说,“还说是来接他的。”
“别听他胡说八道,”宋男皱了皱眉,从衣兜儿里摸了支烟出来点上了,“他都说不准了你还信?你看还有人来找他算命吗?”
黄弟文皱眉往他叼着的烟上看了一眼,嫌弃的往边上退了半步,“你又偷偷抽烟,小心老头子拿烟杆子抽你。”
宋男没理会他的“恐吓”,“你妈那边电话打不通,一会儿你用你手机打一个吧,快到饭点儿了,得开席了。”
“噢,”黄弟文跟着他一块儿往家走,后知后觉道,“学费才刚交不久呢,打电话干嘛呀?”
“让她送钱呗,”宋男往梨树下看了一眼,黑影又不见了,他皱了皱眉,把烟扔地上踩了一下继续往前走,“份子钱。”
【作者有话说】:晚上继续鸭
番外三:遗言成真
黄弟文跪在垫子上,特别尽职尽责的往盆里烧着纸钱,宋男跪在他旁边,鼻间除了香灰味儿和纸钱燃过后的灰烬味还有屋外院里儿飘进来的饭菜香味儿。
胃都不知道自己饿到第几回了的时候,终于轮到他们吃饭了。
宋男从垫子上站起来的时候一双腿都有些站不直,膝盖又痛又麻,只能半曲着往外走,路过门口躲椅的时候,宋男顿了顿,“您要上桌吗?”
黄定国点点头,宋男只得忍着膝盖上的不适,扶着他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转头想喊黄弟文帮着搭把手的时候,人已经落坐吃上了。
宋男叹了口气,“到底谁才是亲生的呀。”
“你不是亲生的我也没亏待过你。”黄定国说。
“是是是,”宋男扶着他慢慢往外走,“您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了,记着呢。”
“我也不要你孝顺我了,”黄定国说,“等我走了,你把文文好好带着就成,他妈肯定不会管他了,但你不能不管他,不然我就天天跟着你!”
不知是因为那句肉麻兮兮的“文文”还是最后那半句,宋男胳膊上起了厚厚的一层鸡皮疙瘩,他扶着老头儿又抽不开手来搓,只好一路忍着到了桌边。
老头儿最近身体不大行了,凳子坐不住,只能坐椅子,宋男又进屋里找了把椅子出来,拎着椅子刚转了个角,就跟屋门口的人撞了个正着。
确切的说不是人,只是一团黑灰色的影子,人形轮廓清晰,甚至能看清身上穿着的衣服颜色,但却看不怎么清脸。
宋男被吓了一跳,但这么多年的经验摆在这儿,即便被吓着了,他也还是面不改色,但拎着椅子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
“怎么这么半天啊,老头儿坐不住了。”黄弟文的声音适合的响起,将宋男有些绷紧了的神经拉散了一些。
那影子转了个身,似是在打量身后的黄弟文,黄弟文却皱眉瞪着宋男,“哥,你干嘛呢?”
“滚!”宋男吼了一句。
黄弟文本来就挺圆的眼睛瞪得又大了一圈儿,估计是这声吼太突然,还是对着自己,有些被吓着了,站那儿张了张口半晌没挤出话来,表情既委屈又无措。
影子动了动,朝他这边转了过来,宋男虽然看不清它的脸,但能感觉到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两秒钟后,影子在他面前消失不见了。
宋男松了口气,视线往旁边扫了一圈儿,没再见着影子后,才又狠狠的吐出一口气。
黄弟文还不知所措的站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宋男想起刚刚自己对着他的那声吼,走过去在他脸上摸了摸,“走吧,吃饭。”
宋男本来挺饿的,看着一大桌子菜却没了胃口,黄弟文记性不好忘性还大,屁股刚坐上凳子就已经忘了刚刚的事儿了,拿着筷子对着卤猪脚就伸了过去,还不忘给他爹碗里夹了一大块。
那影子换地方了,从梨树下挪到了屋门口,如果不是恰好被宋男撞上,这会儿估计已经进屋了。
可是为什么?
他其实已经好久没看到过这些东西了,以前看到了他也当没看到,或者有主动找上来的,但不会像这次这个一样,这么一连好几天都阴魂不散的跟着。
难道真如黄半仙儿所说,是来接他的?
宋男不由得往旁边的黄定国身上瞅了一眼,黄定国最近身体虽然不大好,但能吃能睡还能贫,除了干不了体力活外,跟个健康的好人没什么区别。
宋男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晚上你跟文文得给我守灵啊,”送走宾客后,黄定国冲摁着计算器的宋男说,“不能睡觉的。”
“成,”宋男边摁边往本子上写数字,“不睡。”
“算得明白么你?”黄定国往本子上看了一眼,就几个数字写得还跟蚂蚁爬过似的,“一会儿别把钱给人结多了都不知道。”
“它加的又不是我加的,”宋男指指计算器,“要不您自个儿来吧?”
黄定国摆摆手,“你加吧,我看着,错了告诉你。”
宋男继续摁着计算器,好一会儿后黄定国又道,“这次办得还算满意。”
宋男指着本子上的数字说,“吃喝表演加一块儿三万出头呢,就只是个满意?”
“非常满意,”黄定国说着从兜儿里掏了张卡出来放宋男手边,“收的份子钱除掉成本应该还能剩两万,一并存里边儿吧,密码就是你跟文文的生日组合。”
宋男接过卡揣进了兜儿里,“存钱不一定要密码的。”
“取钱要啊,”黄定国说,“这卡你收着,我走的也用不上了。”
“爸”
“哎,”黄定国笑眯眯的应了一声,“难得听你不叫我老头儿半仙了,我都有点儿不习惯。”
宋男瞪着他没说话。
黄定国叹了口气,“也就这两天了,到时候你拿笔钱出来直接火化了吧,别往家搁,大热天的我不喜欢弄得屋里都是味儿,墓地我早就选好了,在市里西郊那边儿,风水宝地,就是有点儿小贵。”
宋男还是没说话,握着笔的手微微抖了两下。
“我这一辈子还没在市里住过呢,西郊也算市里了吧,偏是偏了点儿,”黄定国继续道,“其实我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没能出过远门儿,连省都没出过,要是再能出个国”
这些话从宋男的左耳进去,再从右耳出来,即便他没用心去记,但也还是在心底留了抹残影。
宋男把账来回算了三遍,两遍能对上一遍对不上,他没再管了,给厨子结了尾款,拉着写了一半作业的黄弟文一块守灵。
长这么大,别说守灵了,跪着给人敬香都没有过,忙了一天,还费脑子算了半天账,这会儿要不是脊柱挣着,估计能直接扒火盆儿里去。
黄弟文哈欠打第八个的时候,宋男抬眼往堂屋中间的墙上看了一眼,差十分钟一点,他起身进卧室看了一眼,床上躺着的人呼吸绵长,睡得挺沉。
他打了个哈欠,伸兜儿里摸烟的时候摸到了那张卡,手在兜儿里顿了一下,他不由得啧了声,避开卡摸出烟点着了叼嘴里。
夏天的夜特别黑,头顶上像被罩了不知道多少层黑布似的,又特别亮,因为黑布上缀了不少星星,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蛙叫。
宋男站在门口把一支烟抽完了,转身进厨房倒了杯水,自己灌了一半后又倒满了,拿出来递给黄弟文。
“我来烧吧,”宋男拉了他一下,“你起来旁边椅子上坐会儿。”
宋男往香炉里敬了三支香,从旁边的凳子上抽了一摞纸钱慢慢烧着,无所事事的黑夜总是比较难熬,无所事事还只能反复干一件事的黑夜是相当难熬。
宋男都不知道自己烧了多少纸钱,也有些感觉不到膝盖是酸还是麻或者痛多一些的时候,天边终于被霞光照亮了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