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衣的脑子转得慢,思来想去只憋出来这么一个好切入的角度。
结果好死不死,瀛川一眼就看出了她心中疑惑,往身后朝未林使了个眼色让他过来。
然后带头原地坐下,“来,坐下说啊。”
简单介绍一下之后,瀛川靠在寒衣软软的肩上开讲:“我大病初愈……”
南云随即接上一个“屁”字。
惹得瀛川和寒衣双双瞪过去一眼。
“行行行,大病初愈,姑奶奶你接着说。”
未林看她说话还有些气喘,心中纠结再三,还是接过去话茬,“我来说吧。”
“她本来中了我父亲心魔所制的钩心之毒,此毒本无解,三界内只有我有延缓之策,是以十分担忧川……瀛川的安危,前来送药。不想女娲娘娘竟有法可解,方才在洞内,女娲娘娘已然解除瀛川体内的钩心,现下只需待她恢复一日,便可前往天庭寻魔帝谈判解决幽明之事。”
在他说话的时候,瀛川虽没看他,耳朵却是一直听着的。
只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女娲清了钩心之后,她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不知道女娲为什么要将未林从捆魔杵上放下来,还将其身上伤口愈合。
但女娲与未林二人之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们不想她知道的事情。
“你们可以出去走走,我去收拾几个小山洞给你们住。”
女娲是这么说着将他们肝出来的。
从净灵里出来,瀛川看到未林的第一眼,胸口便蓦地抽痛。
同他一路走来,岛上空气清爽宜人,可这种抽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得持续了。
她害怕这样的变化。
活了七万年,她纵然不记得自己是为何会到人间,如何与未林结缘,却也知道,何为动情,何为心伤。
心疼成这个样子,要说是身体在康复,骗骗别人还行。
自己,她骗不过去。
是夜,瀛川扛不住心疼密密麻麻来袭,于是爬起来到岸边去走。
似乎每个人都会因为心情不好养成一些小习惯。
很小的时候,她就常常因为身体不好而被禁止做这做那的而心情不好。
她心情一不好,就会到岸边走几圈。
瀛洲岛的夜晚同人间、天庭都没什么不同。
天气晴朗,夜空便是深邃的蓝黑色,星辰罗布,闪闪烁烁地说着旁人听不见的话儿。
阴雨天气,夜空便被染作浓重的墨色,漆黑一片,星芒不见,平添孤寂之感。
今天……
瀛川抬头看,笑了。
是蓝黑色,每一颗星星,她都熟悉得很。
“你们说,十万和七万,有什么区别?”
她突然无厘头的一问,问倒了一众星宿。
“什么十万和七万?”
回答她的,不是天上星宿,而是身后人。
她的眸光骤然一亮,胸口的疼随之消去几分。
可她故意忽略掉情绪上的突变,转而埋怨自己:还真是,在瀛洲岛就容易大意,她连来人都感知不到。
她没有回头,声音里尽是同以往一般的戏谑,“未林公子好兴致,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出来跟踪我?”
未林定在原地,轻哂:“瀛川公主好口才,在下睡不着散步都能被你说成跟踪。”
瀛川公主……
她记得,打小就没有谁这么称呼自己的。
如今首次听见,怎么听怎么刺耳。
第十九章
“未林公子,在这瀛州岛上,你才是客。”
客人就该有客人的样子,顶撞她可没有什么好果子吃。
想到这里,她又补充一句,“你从捆魔杵上下来,还不到半天。”
她是笑着说的,侧身看他时,眼中满是骄傲。
未林没心思同她斗嘴,只凉凉看了她一会儿,便转身要走。
“嘶——”心脏猛地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似有万针穿胸。
瀛川因此疼出了声。
“你怎么……”未林几乎是立时便反应过来,一个箭步迈到她身旁扶住,却发现她捂住的地方不是钩心所寄的丹田,而是胸口。
“心疼?”
瀛川点点头,但疼痛更甚。
冷汗很快布满她的额头,令她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尽管如此,她还是一手抓住未林的手臂,试图强撑起身子。
“我抱你回去。”未林当机立断,将她横抱起来,朝女娲为她理的小山洞走去。
“再忍忍。”“川儿……不要走!”
“川儿……”“怎么会突然心疼?”
……
瀛川的意识渐渐模糊,她听得到未林的声音。
奇怪的是,他有两个声音,一个近,一个远。
两两交叉,绕在她的头边不停发声。
“未林,别吵……”
未林刚端来一杯热水,便听到她唇瓣微动,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
可是听不清。
他将她扶起,正要喂进去一口水,她又重复了一次方才的话。
这回,他听清楚了。
钩心之毒果然连女娲都无法完全清去么?
竟然会令她疼成这样?
“我没说话。”
未林想着事态严重,顺手放下杯子,把她放回床上,嘱咐道:“我去叫女娲娘娘,马上回来。”
瀛川觉得自己在梦里,可又像是真实里。
她隐约看到,未林急得满头大汗,为她鞍前马后地准备什么东西……
他又好像很难过,一直抱着自己在哭……
可他哭什么呢?
瀛川心疼到几乎麻木,整个头都昏昏沉沉的,却总看到未林的身影……
她没听到,就在她看见未林哭的那会儿,整个岛的生灵都听到女娲的大吼:“不可能!”
女娲气呼呼地从女娲洞里出来,大踏步朝瀛川的山洞走去。
真是世道变了!
区区一只心魔的毒,她女娲还清不掉了?!
笑话!
“果然是个笑话……”
女娲费尽周折,把瀛川里里外外、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检查一遍过后,长呼一口气,哭笑不得。
笑的是,就说她向来办事稳准狠,一次治疗,拔除病根病灶,哪儿来的“残留”一说?
哭的是“情”字写就,后患无穷,连她也束手无策。
看着在床上心疼到出了一身冷汗还哭得满脸泪水的瀛川,女娲琢磨的是,叫她怎么去和洞外像等妻子生孩子一样紧张焦灼的魅魔讲?
直说?
说瀛川丫头虽记忆缺失,可是对他情根深种,又因为诸多原因注定无果而导致了今晚除灵玉、清钩心后的心疼?
撒谎?
说钩心之毒尚有残留来砸自己招牌?
罢了!
女娲一咬牙,硬着头皮走出去,都不等未林开口便虚张声势起来,“无碍!小丫头经常心疼,明日醒来便好了。你也快去休息吧。”
说完赶紧开溜。
未林半信半疑的,走出两步,又停住去听瀛川的动静。
听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又“不由自主”了。
白日里,他对女娲说,他恨她绝情,其实只是骗骗自己而已。
爱到极致的人,恨不起。
女娲说她自小生活随心,如此,他便也随心吧。
于是抬步走回,到瀛川床边坐下。
夜露深重,弯月高悬。
瀛州岛迎来了它的下半夜。
金乌啼鸣的第一声,瀛川睁开了眼。
浑身湿漉漉的,她有种刚被女娲从明河里捞上来的错觉。
直到看到床边端坐的未林。
两人四目对视,眸子里的情绪都浓得叫人分不清是何种。
好像,她是头一次认真地看清他眼中的自己。
那样洒脱,又那样……颓废得令人心疼。
瀛川只觉眼眶一热,便有泪落下。
未林下意识抬手就要给她擦,却被她一手挡住。
“不用。”
她喉间发涩地下了逐客令,“你出去吧。”
听起来,像在哭。
“你是不是想起来了?”未林不傻,她的反应如此奇怪,且毫无前兆,若非回忆起一些什么,是断然不会醒来就看着他流泪的。
瀛川一把抹去眼泪,还想再逐一次客,不料下一瞬便被他搂入怀中。
她有些发懵。
床的后面便是一堵干净的石墙,未林盯着那堵墙,生怕她将自己推开,过了半晌,才问:“川儿,你为何要取出灵玉?”
她若不取灵玉,他也不会有机会猜到蛛丝马迹。
瀛川眨眨眼,得,这下连眼珠子都在发涩了。
想起来什么?
她不知道,可她知道打死不能认。
眼下情状,却又不是“不认”便能解决的。
思索许久,她才犹豫着抬起了手,回抱住未林。
未林的身体突然僵直。
她也感觉到了,然后试探着开口,“我……什么都没想起。但是,或许……或许,我可以重新试着,与你……”
一句话说得极其犹豫,最后几个字她实在说不出口,声音便渐渐被自己吞了。
抱着她的两只手猛地捏着她的肩膀,将二人拉开一段距离。
像孩子同父母确认奖赏似的,未林的目光变得急切而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