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灵本要躺下,见状,立刻提起全身精神,警觉的望着他。
但昭炎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出去了。
之后几日依旧如此,昭炎总是白日不见踪影,然后鬼魅似的大半夜从天而降,浑身湿淋淋的出现在帐中,喂完他粥后又消失不见。
锁环的范围也被缩小。长灵只能在围着床活动,连帐门都摸不到,每日对外界唯一的感知就是某个时段突然响起的号角声。
从频繁大批调动的兵马来看,这场战争显然已经接近尾声。
长灵心里的不安却一日紧过一日。他救下君夫人的确有私心,他以为昭炎心里也割舍不下那份母子情谊,所以才敢冒险一试。可昭炎现在几乎对他不闻不问,如圈养猎物一样将他圈养在这座中军大帐里,除了夜里亲自过来给他喂碗粥,防止他饿死,连亲卫都不许他接触,显然已经对他提防到了极致。
难道这步棋真的走错了?
现在在军中很多事不方便进行,等战事结束,那个人会不会真如梦中情景一样,将他关入锁妖台里,严刑逼问狐族祭坛的秘密。
如果没有身体上的利用,这将是他唯一的价值。
大约是某种精神暗示的作用,长灵开始被噩梦折磨的整夜整夜睡不着,偶尔短暂入眠,也如溺水一般,超不过半个时辰就要醒来。
每日昭炎过来喂粥时,倒成了长灵唯一能精神稍稍放松的时刻。虽然无论他如何软磨硬泡,昭炎都不肯松口放他出去透透气。
“他呢?”
这日夜里,来送粥的不是昭炎,而是多日未出现的那名近卫,长灵大是奇怪。同时,某种不好的念头愈发在心里破土萌芽。
近卫习惯性抓了抓脑袋,道:“属下也不清楚,应该是在与众位将军议事吧,毕竟明日就要班师回朝了。”
“明日要班师。”
“是啊。”
近卫恍然明白,小狐狸这几日一直被禁足在帐内,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也正常。
“此战大捷,褚云枫率领残部狼狈窜逃,其他叛军也业已被剿灭,今早大柱国亲自带着青狼部来迎接君上,拔营想必就是这两日的事了。”
“哦,对了,君上交代过,这粥一定要趁热喝,少主先喝粥吧。”
长灵端起碗,腕上锁环不可避免的露出来,撞在一起,带起阵清脆声响。长灵皱眉,余光瞥见近卫依旧木头桩子似的杵在一边,便搁下碗,道:“你可以出去了。”
近卫局促不安道:“君上吩咐,要属下看着少主吃完。”
长灵淡淡道:“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只是,我用膳时实在不惯有外人在旁,望你谅解。”
近卫也不好意思再干杵着,只能退下。
长灵重新端起碗,安静将粥喝完,便躺回床上,望着帐顶,重新整理思路。
他必须见君夫人一面。
他不能再这样坐以待毙了。
长灵想。
只是此事并不容易。
一来,身为与褚云枫合谋谋反的重要主犯,虽然长灵用下蛊的理由强行给君夫人洗白,但并不能服众。君夫人所居营帐周围必定重兵把守,恐怕连只苍蝇都难飞进去。
二来,他自己被昭炎用锁环锁着,也是寸步难行。
唯一的机会,恐怕就是明日班师回朝的路上了。但长灵猜不出,昭炎会如何安排他。万一昭炎又要与他共乘一车,他就不好行动了。
怀着重重心事,长灵难得睡了半夜好觉,虽然后半夜依旧被噩梦惊醒。
**
次日大军果然拔营。
天空艳阳高照,焕然一新,连绵了数日的阴雨随这场足以震动整个西境的战事一起停歇。
长灵被安排在一辆单独的云车上,还没坐稳,呼啦一声,车帘掀开,昭炎坐了进来。
两人之前一直是夜里相见,几乎看不清对方面目,此时就着车窗外投入的明亮日光,长灵才发现,昭炎消瘦了不少,下巴上泛着层淡青胡渣,整个人显得阴郁而憔悴。再联想起近日这个人总是大半夜湿淋淋的从外面回来的情形,长灵不得不纳闷,这人到底在做什么。
“你……”
“本君无事。”
昭炎淡淡道,继而视线落在长灵依旧带着锁环的双腕上,见锁枷与肌肤相接处泛着一层明显的红,皱眉道:“又擦伤了?”
长灵忙把手腕往袖中藏了藏,道:“无事。”
昭炎盯了片刻,没说话,转身下了车,等再进来时,手里多了药酒、药膏和一叠白叠布。
“手伸出来。”
他语气依旧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长灵想了想,伸出擦伤较重的右腕。
“两只。”
长灵只能把两只手都伸了出来。
昭炎手掌一挥,使出解封术,两只锁环应声而落。
等看清伤处,昭炎却一愣。小东西肌肤本就晶莹雪白,此刻两段腕却红肿不堪,尤其是肌肤与锁枷交接处,由于长久摩擦,不仅有擦伤与破皮,严重的地方甚至发了炎,有糜烂痕迹,看起来竟有些触目惊心,仿佛被从整条臂上割离出来单独一段。右腕由于有旧伤,比左腕更严重一些。
这显然不是一两日造就的。
昭炎胸中荡起股无名火,问:“为何不早说?”
长灵一愣,道:“一点小伤而已,实在不必麻烦你。”
长灵的确不是客套,也并非故意拖着不治,而是连他自己也没意识到腕上擦伤会如此严重,这些日子,他日日被噩梦折磨,更多感受到的是精神上的痛苦,身体上的却被忽略了。
何况,和断水的反噬力相比,这点皮肉伤也的确没什么存在感。
麻烦。
这已是第二次从这小东西嘴里听到这个词。
昭炎神色冷了下,没再说话,捉住长灵手腕,蘸了药酒,将擦伤处一点点清洗过,又均匀涂了药膏,最后用白叠布缠了起来。
两只手腕很快处理完。
长灵依旧维持着伸手的姿势,道:“可以戴上了。”
昭炎动作微顿,才明白长灵指的是锁环。
“不用了。”
长灵心头突一跳,以为昭炎终于善心大发,就听昭炎道:“锁脚上一样。”
长灵:“……”
昭炎脸色倏地一沉:“怎么?不愿意?还是又想背着本君去幽会外人?”
“我没有。”
“没有就好。”
昭炎握起小东西脚踝,面无表情的将两只锁环扣了上去,便起身离开了。
这几日两人一直冷着,昭炎的态度也是前所未有的疏离冷漠,连夜里也不再碰他,长灵已经习惯,只是奇怪,战事已经结束,君夫人也就范了,这个人怎么看起来脾气反而更差了。
**
中午大军在野外休息。
伙头营直接在野地架起大锅,烹煮食物,将士们则席地而坐围成一圈分着吃。长灵出不去,等近卫送饭的空隙,便趴在车窗边上,一面看风景,一面搜寻君夫人踪迹。
“在做什么?”
熟悉的低沉嗓音毫无预兆的响起。
长灵掩住车窗,解释道:“我只是透透气。”
转头,果然见昭炎手里端着个托盘,目光沉沉的,看不出喜怒。但不必说,肯定是和喜不沾边的。
长灵忙过去,主动接过托盘放到案上,道:“谢谢。”
托盘里放着一份粥,一份芋头饼和一份煮野菜,显然是单人餐。
长灵拿起筷子准备吃,却发现昭炎还杵在那儿,没有走的意思,也不好自己吃独食,只能把托盘往中间推了推,瞅他一眼,问:“你、你要一道吃吗?”
昭炎淡淡反问:“想出去?”
长灵忙摇头:“没有。”
“我真的只是想透透气而已。”
“你若不信,让他们把车窗封了便是。”
昭炎皱眉,似乎想说什么。
两人正僵持着,近卫忽然跑过来,战战兢兢立在车外,一脸为难的道:“君上,君夫人他、他还是拒绝进食。”
空气静了静。
昭炎原本就紧皱的眉立刻沉了下去。
近卫显然察觉到了新君压抑的怒火,杵在原地,吓得大气不敢出。
长灵敏锐的捕捉到关键词,问:“君夫人一直没有进食么?”
近卫忙点头:“是,君夫人自从醒来之后,就拒绝进食。”
“他既然不想吃,就让他饿着。”
昭炎嘴角冷冷抿成一线,带着几分厌倦道。
近卫战战兢兢的要退下,长灵忽道:“等等。”
一道锐利冰冷的目光立刻刀子般刺来。
长灵坦然迎上昭炎视线,道:“不如让我去试试吧。”
“这里是你的地盘,又有数万玄灵铁骑在,我跑不了的。”
昭炎寒着脸,没有说话。
长灵伸出手指,轻轻扯了扯他衣角,软声道:“再说,如果君夫人真的绝食而死,于你名声也不好。你们毕竟是骨肉相连的……母子。”
“不必说了。”
“你想去便去吧。”
昭炎皱眉,有些讽刺的扯了扯嘴角。
长灵还想说点什么,昭炎却只是面无表情的替他去了锁环,便拂衣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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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夫人慕华面色苍白的靠坐在云车内的锦榻上,身上还穿着那件溅满泥点的羽衣,几绺发丝藤蔓似的垂在额前,一双眸子冷如寒月,拒绝喝药,也拒绝任何人的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