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 你们都是符禺的苍鹰与猛虎,可你们身上疫毒未清, 体力还没有恢复,折翼的苍鹰是无法与豺狼抗衡的。如果大家都拖着病体与狼族的铁骑正面冲突, 只会增加无谓的牺牲而已。如果大家还信任我这个少族长,就一切听我安排——”
落枫声音一顿,因看到了刚从小洞里出来的长灵。
少年身上斗篷裹得紧紧的, 依旧只露一对乌黑的眸子在外面,湿漉漉的望着他,像深夜丛林里寻求巢穴庇佑的小兽。
“谢谢你的提醒。”落枫心尖又有些发烫,他望着长灵,眼睛里也仿佛有炭火在燃烧。“山下那股骑兵果然趁夜偷袭了上来,幸而我们早在制高点安置了灵弩,才及时击退对方第一轮进攻,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你不用害怕,跟我们一起回符禺吧,以后符禺就是你的家。”
落枫也不明白为何,说这些话时他心尖那股滚烫几乎要溢出胸膛,心底里也腾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生的希望。
长灵乌眸焕然一亮,怯怯问:“我真的可以和你们一起走么?”
“当然可以。”落枫笑着点头:“你可是符禺的恩人。”
“少族长!”站在后面的青羊拔高嗓子开口,充满敌意的望着长灵道:“咱们符禺向来禁绝外族踏入,这小狐狸是狐族人,还是那狼族暴君派来的,怎能让他入符禺!”
原本情绪高涨的奴隶们这下都静默下来,显然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青羊说的有道理。”
一个年长的奴隶佝偻着腰咳嗽了两声,道。
他旁边的女奴隶辩驳道:“可这小狐狸毕竟救了咱们这么多人的命,危急关头,咱们怎能丢下他不管。”
“婶婶此言差矣。”
青羊冷笑一声,道:“他若真心过来为我们医治瘟疫,为何整整一天才炼出几十颗药,搞得到现在还有很多人没能服上药。就是服过药的人,也是病情稍微缓解而已,连正常行走都不行。我看他分明就是故意拖延时间。”
“还有山下那些骑兵,白日里明明要烧死我们,结果他一来,就撤退了山谷外,分明与他就是一伙儿的。他以治疗瘟疫为由接近我们,骗取我们的信任,降低我们的警惕,多半就是为了找出那批兵器的下落,好与山下的骑兵里应外合,杀光咱们的人后,将咱们研制的所有新兵器都纳入囊中。”
石头愤然道:“你胡说,如果我们真与那些叛军是一伙儿的,我们少主为何还要提醒你们的少族长把灵弩摆出来御敌?”
青羊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怕自己找不见,才故意骗我们少族长将两架新弩都拿出来的。”
“青羊!”
落枫皱眉,冷冷打断他:“你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少族长,你千万不要被这小狐狸乖顺的外表和花言巧语给骗了,大家也千万不要上当。”
青羊急切的望向那些患病的奴隶:“你们难道没有觉得,那些所谓能治疗瘟疫的药丸服用过之后根本没有起什么根本性的作用。”
众奴隶面面相觑。药效本来就是一个很玄妙无法具体量化的东西。若换做平时,药丸的药效慢一些并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但竟青羊这么添油加醋的一渲染,众人难免开始产生自我怀疑,以及对那药丸药效的怀疑。
虽然将小狐狸单独抛下的行为很令人不齿,但如果因为一时的心软和失察将狼人的奸细带回族内,所带来的后果与灾难是无法估量的。
“这两百年来,符禺人承受了太多的苦难。少族长,我们不能再冒险了。”
半晌,一个年长的奴隶喟叹着开口。
众人再度陷入沉默。
喊杀声越来越近,两架灵弩显然无法阻止山下铁骑一轮接着一轮的进攻。青羊急道:“少族长,不能再犹豫了,我们必须马上撤。”
奴隶们也顾不得其他,纷纷拿起武器和随身物品,随时准备冲出去。
落枫目光依旧落在长灵身上,断然道:“不行,我们符禺人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事,我们必须带他一起——”
“可少族长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不是狼族的奸细呢!”
落枫狠狠皱眉:“青羊,你非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捣乱吗。”
青羊道:“少族长,我不是捣乱,我是在替符禺着想。我永远忘不了,狼族的铁骑是如何毁了我的家园,践踏了我的父母亲人。少族长难道忘了老族长是如何死的吗!万一他要是狼族的奸细,我们忍辱负重两百年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可要毁于一旦了。”
“我可以证明。”
一片喧嚣中,少年轻如击玉的声音忽然响起。
所有人目光都聚到那个始终沉默的狐族少年身上。
长灵从斗篷里伸出一只手,卷起一截青色衣袖道:“我和你们一样,也感染了瘟疫。”
“我服用的,也是同样的药丸。”
少年莹白如玉的肌肤上,果然起了星星点点的红疹,青绸衣料衬托下格外刺目。
“少主!”石头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眼眶一下红了。
小少主是何时感染上瘟疫的,他竟全然不知。
落枫及众奴隶也一下怔住了。
长灵一歪脑袋,平静的望着落枫道:“我说过,我是过来给你们治疗瘟疫的。我奉的是新君命令,执的是新君赐予的金册宝印,而非叛军。”
“现在新君战败,叛军谋反,既不会放过你们,也不会放过我,我的确需要你们的帮助逃出天寰。但少族长可以放心,符禺非我家乡,我不会踏足贵宝地半步。只要一出天寰,我会立刻与你们分开。”
“我刚刚炼制好了第四批药丸。符禺人既然不做忘恩负义之事,我便用这批药丸来换一条出城之路,少族长以为如何?”
落枫喉结剧烈一滚道:“我信你,你实在不必如此。”
长灵无奈道:“可你的族人并不信我,你也不可能为我置你的族人于不顾,不是么少族长。”
落枫心底的震撼无以言表。
他不明白,这个明明方才看起来还很无助无依的小狐狸,为何在这种生死关头可以表现的如此平静。甚至连自己患上瘟疫这件事都表现的一点不在乎。
即使面对族人的“忘恩负义”,依旧不惊不怒,还能冷静的站在这里与他们谈条件,谈筹码。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少年。
那双乌漉漉漂亮如宝石的眼睛里,分明应该写满害怕与惊惶。那才是这个年纪的小狐狸应该有的反应。
“你——”
落枫胸腔内如燃了团火,刚要开口,整个山洞,不,准确的说是整座山峰、整个奴隶场都毫无预兆的震荡起来!
一阵阵沉闷的、巨大的犹如奔雷的声响从地腹深处传来,转瞬将所有的风声、雨声、雷声、与喊杀声都盖了过去。
所有人耳畔都只余那沉重铁蹄踏到地面上激起的震颤与巨响。
“这不是山下的铁骑……这是——玄灵铁骑!”
落枫面色骤变。
石头及符禺众人亦面色骤变。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外面激烈的喊杀声已经彻底消失,奴隶场又恢复了初时的死寂,然而空气中骤然弥漫起的浓重血腥味儿却被夜风与冷雨一阵阵送了进来。
奴隶们脸色煞白,不约而同的回忆起了那支仿佛从地狱中出来的恐怖军队,那支仅用了一夜时间就踏破了符禺人耗费近千年心血铸造的坚固城门的可怕军队。
原来两百年过去,萦绕在人们心头的恐惧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深刻了。只需一个引子,他们就能立刻回忆起当时的腥风血雨以及被碾压在铁蹄下的惨痛和绝望。
“在这里!”
一股残余的夜狼骑兵冲了上来,见奴隶们都在,举刀就砍。
落枫正要带领青羊等人举刀相迎,一道赤色剑光骤然自沉沉夜空劈下,将半边天都映作血一样的颜色。
所有人都被空气中强烈波动的剑气刮得睁不开眼,除了长灵。
长灵手指紧攥着斗篷袖口,乌眸静静的望着那个玄衣墨冠、仿佛天神般御麒麟而至的英武身影。
昭炎铠甲上沾满雨水,一张俊面亦被雨水冲刷的冷白,显然是一路疾驰而来。四目相对,他骤然近前,伸臂将长灵捞到了兽背上,盯着小东西漂亮的眼睛问:“怎么,想本君没有?”
他语气轻松而随意,甚至带着点调侃,好像他们真的只是像普通情人一样,短暂分别了几日,在某个约定的地点如期重逢。
长灵抿紧嘴角,说不出话。
昭炎似乎极为欣赏他这表情,上上下下打量一遭,似笑非笑道:“瞧你这样子,似乎不怎么期盼见到本君呀。”
局势再一次发生惊天逆转,原本必败无疑的玄灵铁骑竟然绝地反击,取得了这场战役的最终胜利。褚云枫则带着君夫人与剩下的一万叛军狼狈溃逃。
奴隶们有些心虚。
小狐狸是奉这暴君命令来为他们医治瘟疫的,而就在刚刚,他们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打算丢下小狐狸不管。
现在小狐狸重新找回靠山,如果趁机在狼族的暴君面前告他们一状,以那暴君阴沉无常的性格与冷血残暴的作风,会如何处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