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灵费了不少力,才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本想问石头昨日的那只烤羊腿还有没有剩,谁知撩开床帐一看,就见小案上摆着满满当当的一桌好吃的,中间是一碗浇着酱汁的四喜丸子。便猜测应是昭炎没动过的早膳,内侍还没来得及收。
长灵眼睛一亮,立刻悄悄将石头叫了进来,主仆两个饱餐一顿,刚吃完,臧獒尖细的声音忽在殿外响起:“长灵少主。”
长灵搁下书,示意石头去开殿门。顷刻,殿门打开,臧獒趾高气扬的走进来,身后跟着数名同样人高马大的内侍。臧獒行过礼,皮笑肉不笑的道:“少主入宫才一日,已咬伤君上两次,并懒惰贪睡,私动君上膳食,丝毫未尽侍候之责。奴才身为锁妖台兼殿中掌事,不得不僭越教一教少主这内廷规矩了。来人那,请少主到诫室去。”
两名狼族内侍立刻越步而上,石头大惊,要阻挡,被长灵止住。
长灵平静道:“我跟你走,但你不能动我的人。”
臧獒仿佛听到笑话,端起袖子,拔高语调奚落道:“哟,少主当这是青丘呢?内廷规矩,主子犯错,奴才加倍处罚。待会儿自有人来处置这刁奴。”
跟着在他身后的那些侍官闻言,俱倨傲的抬起头,目光越发阴恻恻的盯着长灵主仆二人,一双双苍青色狼眸里闪着仇恨和冷光。
长灵并不与他争辩,依旧镇静道:“大人近日修炼应当极辛苦吧?”
臧獒不料这小狐狸突然没头没尾说了这么句,疑是听错:“你说什么?”
长灵道:“我说,大人近日练功辛苦,易急火攻心,需用极寒之物镇压才行。”
臧獒一下变了脸色。
他近日练功的确遇到了点麻烦,只是碍于特殊原因不能求医问药,这小狐狸崽子怎么瞧出来的!
臧獒惊疑不定间,长灵已道:“我修为虽不行,但对药草还算粗通,如果大人肯放过我的人,我这里有一良方,兴许可以为大人解决困境。”
臧獒一时猜不准长灵知道多少,计较片刻,拿定主意,道:“好,这刁奴可以暂免一责,但诫室少主是必须去的,锁妖台的执法官大人们还在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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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昭炎依旧深夜方归。
阴烛如往日一样,欲上前替他解下大氅,被昭炎挥退。
昭炎径自入了寝殿,打眼一望,见长灵并未披斗篷,只穿着件薄薄的青绸衣袍坐在床榻上,膝上搁着本书,两份寝具都已经铺放的整整齐齐,一副专等他回来就寝的模样,乖巧得异常。
听到动静,长灵立刻搁下书,从床上爬了下来,趿着鞋子走到昭炎面前,要给他解氅衣。
昭炎鼻端嗅到一阵清新灵草药香,上下打量着,知道这小东西在穿衣与用具上有洁癖,寝衣每日都要换新的,连浴膏都是自制。
只是今日这件绸袍宽大了些,空荡荡的,颜色也深,丝毫显不出小东西的优点。昭炎手痒,忍不住往少年刚沐浴完柔软异常的腰间握了一把,问:“今日怎这般知趣?”
长灵本能绷紧身体,躲着他那只刚从寒风里回来、未卸护腕、寒如冷铁的手,不回答,摸索着去找氅衣的系带。
“松一松。”
察觉到长灵反应,昭炎不悦命令道。
长灵吃痛,又躲了下,绷得更紧了。
昭炎才发现小东西玉白光洁的额间竟泛着密密一层晶莹,像是汗,不由好笑道:“给本君解个氅衣就紧张成这样?你不是胆子挺大么?”
长灵当做没听见,专心把氅衣解下来,挂到衣架上,又折回来要替昭炎解外袍的扣子和腰带。
因两人身高相差一头有余,长灵需要掂着脚才能够到昭炎领口的纽扣,不免吃力。
昭炎见小东西额上汗珠更密了,无声一笑,索性自己动手解了,口中奚落道:“你这笨手拙脚的,恐怕解到明天本君都躺不到床上。”
长灵不反驳他这观点,站在一旁默默看着昭炎除了腰带与外袍,只留了一件黑色中衣,然后十分乖觉的替昭炎将外袍与腰带挂到衣架上。
昭炎挑眉,心中越发诧异,往床上一坐,拍了拍腿,示意人过来。
长灵迟疑片刻,走到床踏边,并不上去,抬头望着昭炎,小声说出第一句话:“我、我去给你煮灵芝水。”
这亦是昭炎的习惯。他修为九阶,虽可以辟谷不进食,但每晚都要饮一碗灵芝水补充元气。灵芝是西境特产的紫灵芝,有滋阴润肺的功效。
“这是阴烛的事,你会煮么?”
昭炎靴尖轻轻一勾,便轻而易举的将小猎物勾到身边。长灵站立不稳,额头直接撞在昭炎胸口,那里肌肉纹理坚实细密,犹如硬石头一般,年轻男子喷薄而出的力量与青春气息几乎可以隔着衣裳透出来,长灵飞速扶住床沿,想逃开,腰侧已被一只铁掌钳住。只要稍稍一动,那人便让他吃足苦头。
长灵只能维持着这别扭的站姿,不得不撑着一只手在某人膝上,小声道:“他说,依内廷规矩,以后这事要由我做。”
昭炎愈发好奇的打量着眼前这只惯会伪装示弱的小猎物,笑道:“张口闭口都是内廷规矩,你这么懂事呢。”
长灵躲着他乱动的手,知道对方又故意使坏,反驳道:“现在已经很晚了,再不煮就来不及了。”
“是么。”昭炎打趣:“你何时如此为本君着想了,本君早前竟不知道。”说着手便往绸袍内探去。
长灵猝不及防挨了下,险些呼出声,愤愤瞪昭炎一眼,飞速躲开那只恶意的手。昭炎喜欢逗这人前冷静淡漠的小东西在自己面前露出各种生动表情,一壁精准的在小东西后面揉了把,一壁笑道:“都已经是伺候过本君的人了,还装什么装。”
“再不听话,本君今晚叫他们都立到廊下听动静。”
这话犹如魔咒,长灵立刻停止挣扎,抬起乌眸,乌发乱了些,红着眼睛望着昭炎。见昭炎神色冷漠,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又伸出两根手指,讨好的扯了扯昭炎衣角。
昭炎拿开小东西的手,嗤笑:“不管用。”
说着,却发觉长灵手心亦尽是淋淋冷汗,滑腻腻的,越发觉得好笑道:“怎么吓成这样。”
长灵没吭声,只是再次用另一只手轻轻扯了扯他衣角,乌眸亮晶晶的,满是恳求。
昭炎心里无端升起一股奇妙的愉悦感,因这两日让他深深体味到,无论白日里政务如何冗杂繁忙,夜里归来逗弄这狡黠虚伪的小猎物,总能带给他无限乐趣。连通身疲乏都能消掉大半。
青丘狐族究竟是如何养出这样招人的东西的?幸好被他及时收入了囊中,而未落入旁人之手。否则,他每日将丧失多少趣味。
昭炎不知想到什么,朝殿外扬声唤阴烛。
长灵以为他真要将人叫来,睁大乌眸,气得用力挣开昭炎,要下去,却闻昭炎紧接着吩咐道:“传晚膳。”
阴烛躬身应是,要退下,昭炎又补充道:“要有烤灵猪肉。”
长灵神色有一瞬的怔愣,昭炎捕捉到,笑道:“别自作多情,是本君自己想吃了。待会儿你若好好表现,本君可以考虑奖励你几口。”
满满一桌丰盛的晚膳很快备好,阴烛要留下伺候,依旧被昭炎挥退。
炙灵猪肉独有的脂香弥漫大殿。昭炎撩袍坐下,执起箸,抬眼扫了眼远远站在一边的长灵,本以为会如之前一般,在小东西眼里看到亮晶晶的光芒和对食物的渴望,谁料这次长灵只是盯着他,额上细汗被灯光折射的雪白晶莹,铺了层雪一般,并没有往案上瞄。
难道真吓着了?
昭炎也没了逗人的兴致,道:“过来,本君刚刚哄你的。”
见长灵不动,他奚落道:“怎么?非得让本君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长灵立刻摇头,走到案边,眼睛并不像昨夜般直往食物上瞄,将满目渴求写在面上,而是不甚熟练的端起昭炎面前的碗碟,小声问:“你、你要吃什么?”
昭炎双目慢慢一眯,越发审视起这狡诈善于伪装的小东西,眸光不觉阴冷下去,顷刻指着案上一盘清蒸灵蟹道:“给本君剥蟹。”
灵蟹并非西境产物,而是仙州南部小国进献而来,剥起来尤为费力。在平常,这事都是由阴烛做。
青丘邻着东海,水汽充盈,长灵幼时倒是常食蟹,可那都是仓颉与青鸾早已剖壳剥好的蟹肉与蟹黄,长灵并不曾有机会见识那个过程,更别提技巧与诀窍。宫人们自然也不会让小少主见到任何腌瓒之物。
长灵如临大敌的望着银盘中堆叠的几只外壳泛着新鲜红色的大灵蟹,好一会儿,才压抑着抵触,拎起摆在最上面的一只,在离眼睛好远的距离,盯着蟹壳一错不错的看。那模样仿佛在看某种上古大能留下的高深法术。
昭炎收在眼里,讥道:“你那么懂内廷规矩,应该知道本君只食蟹螯吧。”
蟹螯肉纹理纤细,滋味丝滑鲜美,却也是最难剥最磨人耐心的。长灵拧下一只灵蟹腿,剥了好一会儿都未能破开那层坚壳分毫,反而险些被螯外尖刺刮伤。昭炎冷眼旁观,始终没说话,直到瞧见长灵又开始闷头剥,一副要与那层壳斗争到底的架势,方冷笑着将东西夺过,另一只手拿起碟上摆的一根银签,慢条斯理的剔起蟹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