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生着一团烧得噼啪作响的火,驱散了山洞的寒意和黑暗,跳动着橙黄色的明亮光芒。
纪昱昏睡的面容在明暗的比对中,显得更加挺拔深邃,眉目冷峻,带着凛冽的寒意,给人一种不易亲近之感。只有在见到狐星河时,那冷若霜雪的面容才会柔和下来,眼底深埋着内敛的情感。
狐星河将水袋口子贴在纪昱干燥的唇边,小心地给纪昱喂水。然而纪昱的唇舌紧闭,水顺着嘴角流下,根本喂不进入。
狐星河没了法子,瞪了纪昱两眼,像是想给纪昱身上瞪出两个洞开。他咽了一小口水,俯下身子凑近纪昱的嘴边,用手捏着纪昱的脸颊,用舌头撬开纪昱紧闭的牙关,将水喂了进去。
-连喂了小半袋子,就在狐星河想退出纪昱的唇时,纪昱的舌头忽然无意识动了下。
纪昱就像是干涸久了的垂死之人接触到甘泉,食髓知味一般吸着狐星河的舌头,不让狐星河离开。
狐星河眼眸睁大,因为纪昱这无意识的一吻差点喘不过气来。
纪昱只记得他从狐星河的马上跳下,拍向枣红色宝驹的后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狐星河离开。
他持剑与那个危险的黑衣男子对立。那危险的黑衣男子一只手举着精铁打造的长戟,丝毫不费力气,看向他的眼神如同野兽看着自己的猎物一般,充满毫不掩饰的侵略意味。
纪昱已经认出这个黑衣男子的身份,他面容平静,心中的怒火却在翻涌:“明国国君邬易烈。”
邬易烈的眼眸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没错,是我。你想杀我?”
邬易烈感受到纪昱身上浓烈的杀意,竟然兴奋起来,跃跃欲试。
纪昱眸光冷厉如霜刀,眼中映照出剑的银色寒芒。他拔剑,心中的悲痛与怒火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剑意于此时攀登到最强。
两人死战,如同两头凶悍的野兽,抛弃一切招式技巧,只为能杀死对方。
你来我往,剑与长戟摩擦出刺耳的嗡鸣,连空气似乎都在震动。
纪昱之剑,是沉痛之剑,承载无尽的悲恸与愤怒,带着不死不休的意志。
邬易烈之长戟,既大开大合,浩浩荡荡,又阴险狡诈,让人防不胜防,长戟遭遇对手,更加兴奋,好勇斗狠,如同一只咬上肉就不松口的恶犬。
邬易烈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在征战杀伐中无人能挡,纪昱最终败下阵来,被邬易烈划断手上筋脉,长剑坠地,心脏被长戟刺穿。
“你很强。”邬易烈那双野兽般的眼睛写满餍足,对他落败的对手点评道。
纪昱倒下时,脑海中最后一个念头竟然是,他死了,狐星河怎么办?
纪昱本以为自己死了。
他听到狐星河的声音,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但身上传来的触感却告诉他不是幻觉。
他还活着,只是身体陷入极度的昏迷中,他能听到外界的声音,感受到身体的触碰,却无法掌控自己的身体,连一根手指也无法动弹。
他感受到地面的寒冷和火焰带来的温暖,同时觉得很口渴,那种感觉就像是在灼热的夏季被曝晒十天,滴水未沾,随时可能被渴死。
他感受到狐星河的离开,心里顿时被恐慌占据,想要立即掌控自己的身体,去寻找狐星河。
很快,他听到脚步声传来,是狐星河回来了,他焦躁的心顿时平静。
他听到狐星河的脚步声走进,清凉的水浸润他的嘴唇,顺着他的嘴唇流下。纪昱听到狐星河咕哝的抱怨,接着一双柔若无骨的手捏向自己脸颊。
他的心里如同闪过一道闪电,当年的事情一下浮现在他心中。他当年入山打猎遇险,被毒舌咬伤陷入昏迷,昏迷之时,照顾他的那人正是捏着他脸颊给他喂水的!
这个动作他不可能记错!
纪昱平静的心湖被彻底搅乱,掀起惊天的波涛。
这么多年,他一直以为在山野中救他,照顾他两日的是卫真真,没想到真正救他之人却是被他一直伤害的狐星河!
他因为卫真真“救他”的缘故,数年来一直对卫真真十分包容,任由她自由出入自己的寝宫,给了她很大的权利。
而正是他的包容和给予,才使得卫真真掌握和能动用的权利越来越大,以致于卫真真能干出后面的一件件事情。
杀害宫女,陷害狐星河,派强盗劫杀狐星河的队伍……
纪昱心中无尽的苦涩和自责蔓延,几乎撕裂他的心脏。他承诺会照顾好狐星河,没想到自己却成为伤害狐星河的帮凶。
他就是这么对待狐星河的……
这么多年,狐星河一直未对他提及当年打猎的真相,甚至连只言片语也没有透露,是不是因为狐星河已经麻木地认为,即便是说出真相他也不会相信?
纪昱的心在抽疼。
在剧烈的情绪冲击下,他发现自己似乎勉强能动。
而这时,狐星河喂完水,正欲从纪昱身上退开,纪昱心中突然涌出强烈的恐慌,害怕就这样失去狐星河。
他吸住狐星河的唇舌,就像一个垂死之人抓住生命的最后一丝救赎,用尽全力不愿让其离开。他的手指微动,强硬地夺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抱住狐星河的身体。
“星河……我错了……”
一吻毕,纪昱沙哑的嗓音回荡在洞穴,他充血的眼眸带着浓烈的苦涩望向狐星河。
“打猎时,照顾我的人是你,对不对……可笑我一直以为那人是……”
纪昱不敢说出卫真真的名字,怕这个名字会让狐星河恼怒。
纪昱看着狐星河微愣一下。
狐星河的面容在火光下精致妩媚得让人心惊,他的马尾散乱,几缕碎发垂落脸颊两侧。狐星河的睫毛微颤,忽而抬眉一笑,笑容宁静而释然,他偏头用手撑着侧脸,问纪昱道:“是与不是,又如何呢?”
狐星河好像觉得这话伤纪昱伤得还不够狠一般,继续道:“反正都过去了。”
纪昱的心一点点被潮汐卷入深海,绝望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他。原来心痛到极点,竟然完全感觉不到疼痛,有的只是茫然和麻木。
后面两日,狐星河还像平常一样与纪昱相处,并没有因为这一夜发生的事情而有所改变,正如他所言的一样,一切都过去了。
纪昱的心中被苦涩填满,只能用一双眸子无时无刻不注意着狐星河。
第三日,纪昱与狐星河终于穿出这片山林,得到了暂时的安全。
狐星河笑着对纪昱道:“从这里出去一直往东,不出三日就能到国都。”
狐星河站在纪昱三米外的位置,一双眼眸在春日暖阳的照耀下,呈现出琥珀色,他含笑望着纪昱,并不上前。
纪昱心中忽然涌现出强烈的不安,他向着狐星河走去,对着狐星河伸出掌心:“星河,你怎么不走了,可是累了?”
狐星河摇头,后腿一步,双手背在身后,不肯拉住纪昱的手。
纪昱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狐星河后退一步,他便上前一步,几乎用哀求的语气对狐星河道:“星河,我不奢求你原谅我,但是你一个人在山林中真的很危险,星河,你跟我先出去好么?”
纪昱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感觉极度困倦,他强撑着不让自己昏睡过去,执着地向着狐星河的方向前进。
眼皮控制不住要阖上,腿也越来越无力,纪昱终于软倒在狐星河面前,在昏迷过去前,他伸出他的手,那双如白玉雕琢的手,死死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住狐星河的衣角。
“求你,不要离开……”
狐星河只能叹息。
他蹲下身子,这才发现纪昱的手指勾得很紧,整根手指像石块一样,根本无法搬开。狐星河只好用灵力划断自己的衣摆,留下一截黑色的布料给纪昱做念想。
他将纪昱放在马背上,抚摸着马儿的脑袋,对马儿嘱咐道:“一路到王城,不要停留。”
枣红色宝驹嘶鸣一声,念念不舍地蹭着狐星河的掌心,终是朝着东方跑去。
狐星河手抚摸在大树上,静静矗立,沉默地望着纪昱远去的方向,而后头也不回地入了山林。
狐星河后退两步,猛地向前冲刺奔跑,突然间他的身形在半空中拉长,头发中长出一双红色毛茸茸的耳朵,身后也长出九天红艳若天边晚霞,霞光灿灿的蓬松尾巴。
等到轻盈落地时,狐星河已变成一条火红色,美丽得不似人间之物的九尾狐狸。
他身子一抖,九条尾巴顿时收做一条,身上的光芒也收敛下去。
这只神气又美丽的火红色狐狸甩动着蓬松的尾巴,足交轻点地面,向着山林的深处跑去。
还是用原形在山林中跑动更自在,那些阻碍狐星河的草丛、石子和倒下的巨木都不在成为狐星河的阻碍。
狐星河回到之前邬易烈躺着的地方,本想找一只居住在这里的动物,来问问这里自他走后的情况。
他来到这里时,发现邬易烈已经不见,应该是已经被部下找到带回去了。
突然!
一块石子如闪电向着狐星河射来,狐星河急忙足尖轻踏地面,想要闪避这一次的偷袭。不知道是不是霉运还没消散的缘故,狐星河跃起来时竟然踩到一块石子,一下扑倒在了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