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赛把甲方的要求大致说了一遍,关熠一边听,一边在画稿边缘写了两笔。“演奏姿势和演奏情绪也有关系。按你说的要求,人物运弓的姿势也需要改。”关熠说,“还有这里,刚才没注意,琴这个地方也没画对。”
他说完去取自己的琴,林赛连忙拿笔把他刚才说的那个地方在稿子上标出来。
关熠在琴凳上坐下,把琴立起来指给林赛看,林赛用手机凑近拍了两张细节图。然后关熠给他讲了琴的构造,比林赛在网上查的大段专业资料浅显易懂多了。之后关熠给他演示了正确的演奏姿势,指出林赛稿子里的问题。
林赛伏在钢琴盖上记笔记,把关熠解答的他之前混淆和疑惑的地方标了着重符号。关熠翻开谱子,按照林赛稿子里需要的演奏情绪拉了一小段给他作参考。
“差不多这种状态就可以了。”关熠说。
林赛诚实地说:“没记住。”
两人尴尬而不失礼貌地朝对方微笑。关熠说:“不然你直接录下来?”
林赛求之不得。他打开手机,发现竟然已经过了半个钟头,就问:“要不先休息一会儿?你讲了这么久,肯定累了,怪我没看时间。”
关熠说没事,把琴放在一边,起身去倒水喝。林赛想着回去改稿的事,手里的素描本翻得哗哗作响,本子自动摊到被压得最狠的那一页,一幅没有画完的素描露了出来,是他以前无聊时临摹游戏官方放出来的逐诺七武的高清建模图。
林赛茅塞顿开:关熠的声音特别像李长安!
一想起李长安那个套路千重的狗儿子,林赛刚刚由于解决了稿子难题而稍微云开雨霁的心情顿时重新阴云密布。等他忙完这阵,他一定要想出一个完美无缺的复仇大计,让李长安也体验一下被别人当狗崽子玩弄得团团转是什么感受。
林赛握着笔在钢琴边出神,关熠走回来,一眼就看见了他素描本上的画。林赛注意到他的视线,也笑了笑:“以前的临摹草稿。”
“你还想不想要?”关熠问。
林赛没听明白:“要什么?”
关熠用目光示意了一下素描本,笑着问:“这武器你不接着做了?”
什么意思?林赛有点愣,关熠也玩这个游戏?
等等。他刚刚说的是“接着做”——林赛一低头,忽然注意到关熠搭在钢琴上的手。
关熠是学钢琴的。久风尘也是学钢琴的。久风尘说过她在利港,是音院的学生。久风尘是李长安的小号。关熠的声音和李长安很像。所以——
“他妈丨的原来是你!”
林赛举起手里的素描本就往关熠头上砸去,关熠敏捷地低头一躲,素描本擦着他的头顶飞过,“啪”一声摔到墙上。
赶在林赛冲上来揍他前,关熠抢先说:“琴房里有摄像头!”
林赛下意识往天花板一看,墙角果然装着一个摄像头,并且正对着他的脸,不由猛地刹住了冲上去的脚步。
两人隔着钢琴对峙,像两头互相试探底细的大猫。
沉默里,走廊上又传来管乐的呜呜声,然后是门打开的声音,再然后是杀气腾腾的脚步声,一个豪壮的北方口音说:“操丨你丨大爷的,欺负爸爸拉中提琴怎么的?爸爸今天就来让你重新认识一下中提琴的厉害!”
随后是门被甩上的巨响,世界恢复了宁静。
琴房里的林赛也恢复了冷静,问:“你是李长安?”
“你怎么现在才问。”关熠微笑,“刚才要是打错了人多尴尬。”
林赛又看了一眼摄像头,劝自己千万冷静。他问:“逗我好玩?”
“我不是逗你玩。”关熠认真地说,“我是想当面跟你道歉,不该骗了你这么久。你能不能原谅我?”
“我原谅你个鬼!”林赛焦躁地转了两圈,再次看了看摄像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和他隔着一架钢琴的关熠,胡乱收起自己的东西,猛地拉开门,“下次再看到你我不揍你,我他妈都不姓林!”说完摔门而去。
五分钟后,门突然被人推开,打断了房间里的钢琴声。关熠抬起头,林赛去而复返,外套上沾着斑斑点点深色的雨渍,关上了身后的门。
他放下外套的连衣帽,面不改色:“外面下雨了。”
姓关也不错。关熠这么想着,起身关上窗户,转头看向林赛。林赛很不客气:“看什么看,你真想挨打?”
关熠重新在琴凳上坐下,面对他说:“讲真的,我们都这么有缘了,俗话说‘相逢一笑泯恩仇’,你看怎么样?”
林赛无动于衷,专心用纸巾擦身上的雨水。
“本来我也不是为了要钱才帮忙的,我听秦星晓说是你要找人,才答应她的。骗你的事我一直很愧疚,想借这个机会道歉。”
林赛终于抬头瞟他,脸色似乎缓和了一些。
“一开始刚认识的时候,我觉得只是偶尔一起打打游戏,没必要解释。后来慢慢做了朋友,就不好意思说了。”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林赛不以为然,“我看你明明就是想搞我。”
“真的没有。”关熠望着林赛的眼睛,“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但是你一直拿我当女孩子。”
“你这个人怎么倒打一耙?你自己玩的女号,我说你是女孩子的时候你也没否认。”
“那我也没有承认自己是啊。”
林赛深吸了一口气,想了半天,才说:“就算我拿你当女孩子,这和你一直用两个号骗我有什么关系?”
“第一,我没有一直骗你。我和你在夜服早就认识了,难道我还能预先知道你会成我仇人,所以先用女号和你做朋友骗你?合服以后你改了名字,在我上问寒号之前,我根本没认出来你。”
林赛说:“对,所以你认出来以后将计就计,暗地里搞我。”
关熠摸了摸鼻子:“你先动手打的我。没有告诉你我不是女孩子确实是我不对。我本来想告诉你实话,但是又感觉你好像挺喜欢我的,我不好意思让你伤心。”
“谁他妈喜欢你了!你爸爸我是直男!”
关熠把琴凳挪得离他远了一些:“我不是说我,我是说你喜欢久风尘。”
林赛哑火,安静了好一阵才说:“我有吗?我不觉得啊。”
“你不喜欢我还跟我情缘,你欺骗我感情。”关熠说,“原来你只是在网上乱撩女孩子。”
“我没有,我只是——你不要转移重点!”
“我没有转移重点,我们就在讨论这个问题。”
“你问的什么鬼问题,你不就是久风尘?”
“当然不一样。我把你当朋友,当朋友无所谓男女吧?所以我没有专门告诉你我是男的。但是后来我感觉你好像有点喜欢久风尘,我又不好意思说你喜欢的久风尘其实是个男的,所以我打算的是先跟你情缘一段时间,等帮你把七武做好了,我就把问寒号AFK,只玩白玉京的号。这样不会把大家搞得很尴尬。我也没想到会弄成今天这个样子。”
林赛沉默了。他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我竟然无法反驳。难怪我妈说我脑子里装的都是浆糊,没文化果然吃大亏。
林赛把自己脑子里的那堆浆糊搅了又搅,觉得关熠的这一番话简直无懈可击。只好放弃辩论,说:“反正你骗了我。”
“你说得对。”关熠说,“不管怎么说,我确实骗了你,很对不起。所以我想今晚上请你吃饭,给个面子好不好?”
“……啊?”
关熠又说:“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毕竟是我做错在先。不过一码归一码,稿子的事你放心,我会帮忙到底的。当然了,如果你想换别人的话,我也可以帮你联系。”
林赛被这一通操作打得措手不及,站在那里猛虎挠头。那头关熠看着他,问:“赏个脸行不行,大佬?”
林赛想了整整一分钟,决定问一个他现在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晚上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都可以。”
“我要把你吃垮。”林赛很认真。
“那吃海鲜怎么样?”关熠看了一眼时间,“我重新给你拉一段琴吧。”
林赛还没理出个头绪,听他提起正事,也只好先把游戏里那堆烂七八糟的小事抛在一边。
正事做完,雨还没停,两人只能留在琴房里。关熠对着琴谱练起了钢琴,林赛两手插兜,立在钢琴旁边看了好一阵,等到他停下,才说:“原来你练琴的时候是这样的。”
关熠正在谱上做标记,问:“你以为呢?”
林赛有点不高兴地说:“我当然以为会是个靓女啦!”
关熠笑了一声。
林赛没有事做,去走廊上扒别的琴房门上的玻璃偷窥,发现几乎都是男的,仅有的几个女孩子也都普普通通,失望而归。他在小小的琴房里来来回回地绕圈子,像一头被关得不耐烦的大猫。终于走累了,他把素描本摊开,一屁丨股坐在地上,玩起了手机游戏。
林赛一向不怎么爱玩手机,百无聊赖地打了三局,他抬头活动了一下脖子,问:“你怎么一直在弹这段?”
关熠说:“这首曲子今天刚开始练,没弹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