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浔习惯把门开着,西辞若回来了,他好一眼看见。
黄昏后的凉风,总带点儿别样的温柔,吹得人舒服。许是连路奔波,身上还有伤,他竟不知不觉睡着了……
稍微昧着,便是无边无际的修罗地狱。
“杀!”红色符咒烧尽……又是那个梦!
只是这次不再是炎岭之巅,而是……中州。
“救命啊!求求你不要杀我!”哀嚎声惨烈,被魔物啃食得残缺不全的人在地上拼命挣扎着,滂沱大雨都未能把血迹冲散,鲜血如注从中州城中一点一点渗透开来……
浓烈的血腥味冲上头,顾浔看着城中负手立着那人——黑发垂下来,雨未沾湿他半分,黑色金边袖口……他手中为何也有那把折扇!
那人指尖轻轻敲击了下折扇,忽然,一道天雷打了下来!
“小浔?”西辞端药进来,见顾浔眉头蹙得极紧,还呓语着什么,额头渗出了些细汗,好似做了什么噩梦,他点了顾浔两脉,让他镇定下来,“别怕,是我。我回来了。”
顾浔从梦境了挣脱出来,喘着粗气。
噩梦做得多了,他倒也不似原来会坐着缓神了。他现在……更怕西辞知道他做的那些梦,那些梦真实到……他都快以为自己是真的魔尊了。
“又做……”西辞还没问完,顾浔一瞬间恐惧散了个干净,仿佛脱了气,他靠在床头,苦笑着,“我梦到你不要我了。”未等西辞否认,他扇一下眼,“……我知道梦是假的。”
西辞担心他,也知道他这是不想说,便把药递过去,“先把药喝了。”
顾浔端过药,看了眼,不知发怔在想什么,整个人又颓又丧,“其实我原来可怕疼了,也怕苦……”
他话说一半,没继续,仰头把药喝净,那苦涩的味道将喉咙灼得苦辣。
顾浔眉头还没来得及蹙,西辞就放了什么东西在他手心,硬硬的,包着漂亮外壳。
“糖?”顾浔看看手心,抬眼看向西辞,喉中苦涩更甚,“你……什么时候买的?”
“我回来时路过厨房,同厨娘讨的。”西辞道。
膳药房怎么着也不会和厨房同路吧?
糖在掌心变烫,灼着顾浔这一点点小庆幸,他抬眼西辞,摇曳的烛光把他眉眼照得好看,他险些又晃了神……
顾浔小心翼翼剥开糖纸,糖在嘴里化开,甜腻地很,他不是喜甜的人,但莫名觉得……原来吃甜食真能让人心情变好,他望着西辞,不知接的是哪句话,有些失神,又很认真,“现在,也没那么怕了……因为你在。”
顾浔以为西辞会躲,会不说话,没想到他接过顾浔手里的药碗,温柔说,“嗯,我在。”
气氛太好,烛光照着心上人,顾浔方才被恐惧吓得管不住自己的心思了,“今晚……你不要走,好不好?”
西辞微垂眼,眼神里闪过很轻微的错愕。
“我老做噩梦。”顾浔知他不愿意,索性放弃靠在床头,闭着眼,嗓子被糖果化开,没那么沙哑了,但总听着绝望,“有时候……都快分不清梦和现实了。”
他复又睁眼看着西辞,目光里有一万分希冀,声音轻得很,没底气,“若有一日,我真分不清了……仙君,你站我身边,拉我一把,好不好?”
西辞波澜不惊几千年,少有动容的时候。
遇到这少年,原则倒是破了几次了。
他起身,把药碗放到一边,将顾浔方才挣扎时落下的被角拉起些,坐他床头,道,“你安心睡,我守着你。”
哪里还能安心睡。
西辞总是那么温柔那么好……顾浔心中那种不安恐惧被越发放大。
雍都亥时落了场大雨,下得极大,雨打在青砖上,扰得人不得安眠。
雨声像是哀婉的呐喊,像极了那场梦。
顾浔睡不着,西辞守着他。两人无言对坐着,就剩烛火摇曳。
忽然天边响起了一声惊雷,顾浔吓得打了个轻微寒颤。
西辞立马握住他手背,轻轻拍着,“燕无的毒会涣散人心智,中州现下情景是有些可怖,你恐受了惊吓,定要稳住心神。”
顾浔看着西辞,涣散目光好不容易聚焦,却越发焦灼……自己到底在怕什么?
他怕的不是中州的血流成河,而是这场杀戮……真的与他有关。
那他怎么办?西辞会不会……真为了苍生散尽他的灵识血肉。
原来,顾浔怕的是死,现在……怕的是被眼前人杀死。不曾怕刀剑,怕的是所念之人与自己刀剑相向。他会杀了他,一定是对自己很失望吧……
顾浔思绪散开老远,心静不下来,只把掌中那只修长的手篡紧。
西辞不知何时从空着的手中化出了根短笛,单手放在唇边,长指敲敲落落,一段悦耳小曲缓缓倾泻出来……
那曲子好听,让人如临山水间,悠扬宁静,音调婉转,听得人心的确静下几分。
顾浔也渐渐静下来,顺着床头缓缓往下靠,最后无声息地把头轻轻枕在了西辞腿上,仿佛把一切不安稳,都卸了下来……
这种暧昧的接触,无人怪罪。
只是,那曲子其实漏了一拍,西辞不经意,顾浔不知道。
曲子绕梁有回音,天籁尚且差三分,夜被无限拉长……安静美好。
顾浔闻着这一身清雅的桃花香,终于缓缓闭上眼。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阅读~( ̄▽ ̄~)~
第23章 日光
日光撕不破薄雾,天还未亮起来,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昨夜打湿的青砖还未干,空气中尚且弥漫着潮湿泥土味。
顾浔起身时动作小心,点了盏昏灯,看了一眼床榻上的西辞,他睡觉安稳得很,一动不动的,顾浔还是多此一举替他把背角扯了扯,让人彻底盖严实,只露出张精致好看的脸来。
西辞睡着也是温温和和的,但这种平和同以往不一样,是种……放下所有挂念的平和。很轻松。
晨起的鸟雀停在枝丫上低鸣两声,却没打破这片静谧。
顾浔借着无人,偷点昏光,杵手在一旁悄悄打量着西辞。
这还是他第一看西辞睡觉,安安静静的,呼吸都斯文,怎么着都让人心动。
顾浔目光顺着他轮廓描摹一遍,差点没管住自己的手,最后还是规规矩矩地放下了。只心里嘀咕一句,说好守我,自己倒还先睡着了。
顾浔抽回手,怕再看把人看醒了,正欲灭灯,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担心把人吵醒,忙赶到开门。
是李丰。
“神君……他……”李丰余光往里瞟,被顾浔偏身挡了个严实,他食指压在唇上,做出一个嘘声动作。
顾浔从里间出来,也不管什么衣衫整不整,转身将门轻轻合上,带人走远些才说,“他太累了,有什么要说的,问我。”
李丰瞳孔骤然瞪大,打量了顾浔两眼,这少年是长得好看,但眉宇间张扬邪气得很,也不像……他活得有些年头了,真怕见到不该见的……
虽然,这少年看上去的确没多正经,但那可是神君,他怎能用如此污秽的想法亵渎神明……
李丰呆住半天。
“你到底问不问?”顾浔蹙蹙眉,懒散打了个哈欠,“不问我要回去补觉了。我也累得很。”
“……”李丰哑口半天,才说正事,“西临护国仙师来拜访神君,正在大殿候着。”
“楚明修?”顾浔眉头微蹙,“他来干什么?”
“说是听说神君下山了,特来拜访。”
“我去会会他。”都说无事不登三宝殿,顾浔倒想看看这家伙葫芦里卖得到底是什么药。
“那……”李丰立在原地,不知该喊醒神君还是跟着这少年走。
顾浔把衣衫随意扯扯,腰带忘屋里了,索性随意系着,洒脱懒散。说也奇怪,最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长高了些?
“对了。”听到身后没脚步上,顾浔想起什么,“还请王爷送些清淡吃食来,他醒了该饿了。若有桃花酥就更不错了。”
“……”李丰竟然神差鬼使点了点头。
*
不出所料,两人见面,皆是一副——怎么又是你??的表情。
楚明修没了腿,坐竹椅上来的。顾浔把他从下到上打量一遍,目光最终停留在那张沧桑消瘦的脸上,冲他扯出个不算和善的笑。
“上次的事,多谢少侠出手相助。”楚明修和蔼一笑,行了个简单的颔首礼。
顾浔走到他旁边坐下,将宫女倒的温茶挪到一旁,对着象征着自己25%生命值的人毫不客气,“西临距中州五六百里,楚先生怎么想起来雍都了?”
“上次无生塔一事后,在下对神君感激涕零,一直无以言表。”楚明修说得情真意切,“听闻神君下山来了中州,只仙君近来身体抱恙,特地带了些对滋养血肉灵力极有效果的仙草丹药,赶来中州当面道谢。”
“他好得很,有劳你好心。倒是先生消息灵通,他来中州的事,清陵都没多少人知道,你倒是碰了个正巧。”顾浔笑笑,指腹沿着杯沿把玩,“就是不知先生来谢什么?”
顾浔抬眼看楚明修,声音压低些,“谢他舍生为死?还是谢你们的贪生怕死?恬不知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