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在不可追溯的往昔,那人总是将一身风雪抛在门外,满怀温情都留给自己。
为何到如今,一切都变了模样呢?
血色一丝丝从他脸上褪去。
林夜北的目光越过苏同光的肩头,落在傅含璋身上,显得若有所思。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样一个人,面容稠丽而苍白,即使浑身上下污秽狼狈,依旧难掩风华。
明明是一张精致的面容,在他眼里却显得有些恐怖。
说不上为什么,他心底总隐约感到不安,仿佛只要靠近这人一些,就会招来无穷的祸患。
于是他往后瑟缩几分,手指牵住苏同光的衣袖:“哥哥,夜深了,我有些困……你能陪着我吗?”
下意识地回握住他冰凉柔软的手,苏同光抿了抿唇,想起年幼时,自己每夜都会与林夜北抵足而眠。
虽说这个习惯到了二人入门之后就不再保持,可一来林夜北神魂受损记忆倒回,二来自己也实在放心不下他的伤势,苏同光沉默一阵,便笑道:
“当然可以,哥哥今晚就守在你身边,谁也赶不走。”
他细致地为林夜北掖好被角,转身面向傅含璋和巫月婪时,脸色已经变得一片冰冷:
“小北身体虚弱,我须得陪在他身边照顾,二位若是没什么要事,便请不要再打扰他休息。”
即使身在魔域,他的逐客令也下得毫不犹豫。
巫月婪嘴角微微抽搐,心中暗道一句“小东西不知死活”,趁着傅含璋还没说话,立刻一把挽住他手臂:
“小苏苏说得有理,陛下您也受了伤,臣这便带您去偏殿歇息。”
傅含璋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被巫月婪半拖半拽地带出了门,后者看他一副如丧考妣的落拓模样,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
“陛下,您这又是何苦?既然林公子人没事,又忘了之前的恩怨纠葛,岂不是皆大欢喜?”
“阿婪,你不明白,”魔君捂住眼,眸光碎裂在指缝间,
“孤所求的‘皆大欢喜’,绝不是这样囫囵将过往一带而过,孤想要的是师尊对过往种种的一个交代,想要的是他心无旁骛、完完全全地属于孤一个人。”
“但孤怕了,一步错,步步错,这一次孤险些失去了他。”
“三百年了……孤以为自己恨透了他,可当他险些死在孤眼前,孤却恨不能以身相代。”
傅含璋偏头望着巫月婪,突然笑了:
“你说,孤是不是很可笑?征战魔域从无败绩,却偏偏在情之一字上,输得一败涂地。”
“陛下……”从傅含璋口中听到这样萧索的话,巫月婪只觉得心底抽痛。
他沉默了一会,忽然压低声音道:“您何必这样丧气,别忘了,强取豪夺才是魔族的天性啊。”
“你的意思是?”
在傅含璋的注视下,他潋滟的桃花眼柔软地弯起,声线柔和,却染进了丝丝肃杀:
“咱们何必顾忌这么多?往往强扭的瓜,才是最甜的啊。”
第45章 不欢而散
魔域的夜空阴云密布,一轮血月被掩映在浓云中,氤氲着朦胧的暗红色光芒。
这幅景象和凡界大为不同,苏同光心绪复杂地向窗外瞧了一眼,便拉上窗帘,转身上了榻。
榻上,洗漱完毕的林夜北已经乖巧地拥着被褥,靠坐在床头等着他。
如雪的发丝顺着削瘦的肩头流泻而下,卷翘的眼睫在暖黄灯光下投落淡淡的阴影,为其平添了几分柔弱端丽。
“今天你一定累坏了,”
苏同光怜惜地叹了口气,手指为他按摩着头皮,“还是早些休息吧。”
林夜北点点头,蜷身缩进锦被里,澄明的眸子眨了眨,忽然低声问道:
“哥哥,我的腿……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
他的身体被诛魔箭破坏的太严重,以灵丹强大的力量,也只能保证心脉和丹田基本恢复。
对于神魂的损伤和双腿经脉的破坏,则没什么作用。
苏同光轻咬着嘴唇,他也说不准自己能不能治好林夜北的双腿,甚至不知道对方是否有再修炼灵力的可能。
方才他将引气诀教给林夜北,那人只是运转了一个小周天,就感到内腑一阵绞痛。
他唯恐加重了林夜北的伤势,急忙叫停,又反复切脉确认他身体无恙,才勉强放下心。
“哥哥会想办法的,你别着急,好好养身体才是关键。”
他轻拍着林夜北的背,低声哼起了清心安神的小调,一直到那人眼睫垂落,呼吸变得平稳悠长,随后收回手来。
吹灭摇曳的灯烛,苏同光枕着双手仰卧,莹润的杏眸里忧思重重。
尽管浑身疲累不堪,他的精神却不敢有半分松懈。
毕竟他们身处魔域,周围又尽是一等一的魔修高手,不仅插翅难逃,甚至连自身安全都无法保障。
再说了,眼下不只林夜北状态堪忧,连九漓也始终昏睡不醒。
他试着喂了些粥食给它,再将它藏在随身的储物囊里,以防被巫月婪等人发觉。
四下静寂,思绪也纷至沓来,他听着林夜北轻柔的呼吸声,不由自主地想起刚入门时的种种。
那时的他,还怀揣着成为一名绝世剑修的理想。
虽然反复被秋风陵泼冷水,说“本命剑天资不足”云云,却从来没想过改变修炼途径。
然而世事难料,就在他入门的第二年,秋风陵下山云游,某日林夜北被蜱虫叮咬,上吐下泻高烧不止。
山下村庄里只有些蒙古大夫,他实在不放心,只能自己照着医书诊治,险些将小小年纪的师弟医得丢了命。
这是他第一次感到无法挽留生命的恐惧,等到秋风陵云游归来,他便禀明师尊改变了修炼方向,成为一名医修。
既然无法在剑术造诣上达到巅峰,那么能够仗一双妙手治病救人,也不失为一种完满。
“小北,师兄一定会想办法医好你的双腿,让你能再次修炼灵力。”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低弱声音起誓,随着夜色渐浓,也困意上涌,沉沉睡去。
寝宫中清净无声,绯红的月光透过窗棂漫入,将两道潜入的人影拉得修长。
迷迷糊糊间,苏同光似乎感觉到有什么缠紧了自己的腰身,却无法挣扎着醒过来。
鼻端充斥着浓烈的香气,靡丽得让人沉沦,他的意识越来越远,直到彻底陷入黑暗。
而另一边,昏睡中的林夜北也因为畏寒蜷起了身体。
枯涸的丹田中,又莫名地涌出了一丝丝极寒灵力,他脸色霜白,无意识地呢喃:“好冷……”
朦胧之中,似乎有人轻叹一声,张臂将他紧紧拥入怀抱。
那人丹田处涌动着极强的热度,让他在一片冰寒里忍不住凑上去,再深深埋首在肌理间。
耳边是沉稳有力的心跳,他柔软的嘴唇翕动,轻喃出一个名字,唇瓣随即被什么温暖的事物覆盖,中无缝隙,缠绵悱恻。
一夜时光倏然流逝,等到林夜北再次苏醒,已经天光大亮。
他眨了眨眼适应明亮的光线,目光寻找着躺在自己身边的苏同光,不想却蓦然撞进了另一双猩红的凤眸中:“早安,师尊。”
人刚刚清醒时,神情最是坦然真实,林夜北见他眼眸微眯,带着丝懒洋洋的衿贵优雅,又含着几分忧伤与迷惘,眼神凝视着自己时,则充满了不加掩饰的热切:
“昨夜睡得可还好?”
眼见那修洁指尖就要触碰到自己的脸,林夜北心中一阵惊悸,忙不迭往后缩了缩:
“挺……挺好的。”
说罢他不安地环顾四周:
“同光哥哥呢,怎么没见到他?”
傅含璋察觉到他的瑟缩,眼神微黯:“他有些事要忙,起得早,嘱咐我先来照看你。”
他这句话说的不假思索,林夜北没法提出质疑,正寻思着怎么才能离这个让自己发憷的人远些,一盘香气四溢的肉包子已经送到了眼前。
“师尊昨天都没用膳,现在定是饿了,”傅含璋嘴角含笑,用玉箸夹起一只包子凑到他嘴边,
“我换了种烹饪方式,让包子的面皮更加薄韧,你看看可还喜欢?”
“谢谢……”林夜北微微抿唇。
虽然他不习惯这样的喂食方式,可左右这里就只有一双玉筷,纠结片刻,还是张口咬上了包子皮。
他小口细嚼,傅含璋喂得也很耐心,见他白皙的两颊渐渐鼓起,忍不住笑道:
“师尊慢点吃,包子还有不少呢。”
“你别叫我师尊了……”
林夜北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角,脸上飞起一抹羞赧:“我还没拜入秋伯伯门下,哪里好意思充当别人的老师?”
此刻他的心智和六七岁的孩童没什么两样,尽管心底依然畏惧着傅含璋,却也没办法拒绝送上门来的好意。
然而,傅含璋的脸色并没有因为林夜北这句话变得愉悦,反而笑意褪去,露出一片荒芜。
“你不愿听我……唤你师尊?”
魔族的外貌还是与人族有着细微的差异,他秾丽的面孔冷淡下来,立刻透出一股令人发怵的凌厉。
林夜北一下子有些慌张,直觉往后退,却被傅含璋一把攥紧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