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傅清到死也没见到那所谓姑娘,秦乐风也未命丧莫子阑之手……那便是说,天命并非不可改。
“原来如此,你不想按照天命继续,便避免收那孩子为徒。”听完这一切,秦乐风调笑道,“怪不得你前些日子还恨不得抢了别人的徒弟去养,对上那孩子就口不择言了。”
“之前的小辈颇合我眼缘,我不知他已有师承。”傅清花了点时间才从记忆中找出秦乐风说的那件事。
那事他想起来了,可“口不择言”……
“我未曾有收徒的打算。”
之前拒绝莫子阑时搪塞的话在头脑中炸开。他一向慎言,怎会如此草率地将一句谎话脱口而出?
是心乱了。
秦乐风的折扇胆大包天地敲上傅清仙尊的头:“你捡的小孩,你给他找个地方扔去。你秦师兄日理万机,还得去提醒段青川别被人给破了无情道,伺候你们可太难了。”
“不——”拒绝的话脱口而出。
秦乐风却不容他分说:“不然我把他扔给段青川。”
因着前世纠缠,傅清对莫子阑感情复杂,虽想远离,却从未对他起过杀心。
段青川则不同。无情道剑修在所有修士里最为果决,大师兄又是无情道里绝无仅有的一人。若落到他手里,一个不留意,莫子阑这个天魔之体就得身首分离,死后还免不得被挫骨扬灰。
手指轻抚上剑柄上飘摇的细长红绳,傅清心思纷乱。
最终退了一步:“不急……先等我找到平安。”
傅清说完这句话,转身便走。
雪白的衣袂纷飞,竟让人品出了一丝落荒而逃的味道。
秦乐风在他身后笑出声来,摇着扇子,安步当车地去往傅清安置莫子阑的地方。
·
御剑重回雪魔躯体时,傅清拍散了好几朵流云。一路上身旁碎云遍布,下面的修士看见了,还以为是什么贪玩的小修士在练习御剑。
傅清心思游离,全然不察自己做了什么。
方才那番小说的说辞,师兄想必没有全信。傅清也是在前世诸多重合与试探之下,才逐渐相信此界本源竟是一本荒谬的小说子。
只是秦乐风向来精明,让他知道了此事,真遇上了事,他自知道该怎么做。
事已了了,心思本该清明,却诡异地愈发心浮气躁起来。
他口不择言。
傅清嚼着这句话,一丝恍惚抓着心间脆弱的地方,不轻不重地搔。
是他口不择言,不分青红皂白?
剑光越发靠近雪魔躯体,傅清原本恢复了五成的眼睛,又渐渐蒙上了无尽的黑暗。神识之内本应一片通途,却无端覆了一点不知何源的雾气。
只一不留神,那雾气就弥散到了傅清身边。
这东西来的诡异。
傅清凝神,一圈圈剑气从青烟剑身弥散远播,很快触及到雾气本体。
而后直直穿了过去。
雾气丝毫无损,甚至爆发了漩涡般的吸力。
只一瞬,仙风道骨的白衣尊者,就与他的本命灵剑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那团雾气在吞吃了强大的修者后,心满意足地隐去,此地恢复寂静,却处处透露着诡谲的气息。
·
傅清之前将莫子阑安置在了一间小屋里。
屋子不大,但摆设精致,灵力充沛,是傅清在雪宗住处的侧房。
秦乐风到时,莫子阑正把自己缩成一团蹲在墙角,一推开门好险没把他给夹扁。
或许也无处可夹,莫子阑已经瘦得快要成为两排骨头。
直到秦乐风登堂入室坐在了主座上,莫子阑也还阴沉地蹲在那。他神色萎靡,气质消沉,仿佛一块苍老的石雕。
“莫子阑,起得来吗?”
秦乐风叫了一声,地上的男男孩抬眼瞟了他一下,电光石火间兴致缺缺地垂下眼眸。
又听秦乐风问:“傅清又没把你定住,你怎么就不动了?”
莫子阑双手环抱紧了自己的膝盖,声音闷闷:“仙尊让我在这里待着。”
“可我也是仙尊,我叫你起来。”
莫子阑又飞快地瞟了他一眼。意思是,你算个鬼的仙尊。
在秦乐风发觉他的蔑视前,莫子阑将头埋进双膝里,继续做他的雕像。
见他不回应,秦乐风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我师弟傅清比世上绝大部分人都厌恶魔物。”
莫子阑没有抬起头,嫩白的耳尖却竖起来,想多听些傅清的事情。师尊前世从来都对自己的过去避而不谈,不管莫子阑怎么追问都三缄其口。
他只能从秦乐风或是段青川口中,零碎地偷三言两语,将它们拼起来,悄悄猜想傅清的过去。
可秦乐风好像喜欢上了那壶灵茶,说完那句话后便成了锯嘴葫芦。
没多时,便见方才死一般沉寂的小孩刷地站起身来。
天旋地转与筋酸腿软席卷而来,莫子阑却不管不顾,微微仰头看秦乐风:“说给我听。”
秦乐风见鱼儿上钩,咋了口茶道:“他是师父从魔物堆里抱回来的,家人多半死了,剩的不要他,他就跟着师父回了尊域。师父一生以除魔安民为己任,连死都是为了镇压魔域封印……傅清最仰慕师父。”
“知道为什么傅清如此厌恶魔物,却没杀你吗?”秦乐风抛了个问题给莫子阑。
为什么唯独不杀他?
他会是特殊的吗?
莫子阑心里掀起了惊涛巨浪,澎湃的情绪让他恨不得将秦乐风的嘴撬开,让他把所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
秦乐风在他将想法付诸行动前,堪堪开口:“他心软了。不过他刚才说,那是最后一次。若是下次再见面,他的剑绝对比你想象的来的要快。”
刚刚掀起的心潮,被无情地镇压。
另一股让莫子阑全身颤抖的恐惧取代了那心潮。
杂着难言的痛楚,让莫子阑唇色变得惨白。
秦乐风仿佛没看见一般,随手往他身上放了个护符,而后信手拿折扇往他肩上一敲:“你也别这么怕,他去雪魔尸体里找落下的剑坠了,一时半会回不来。等他回来,你我早走了,安心。”
安心……若真困守此地,与师尊从此分离,他才会痛不欲生。
可师尊可以随时抛弃他。莫子阑溺在海潮般的黑暗中,漆黑的双眸闪过一丝赤红的流光。
灵魂深处回荡起一个声音,蛊惑着莫子阑,黏腻而强势地剥夺他的思考。
那声音说。
……不,只是活着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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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重生(六)
天地一白,狂风卷着怒雪,很快铺满大地。
冰山毫无规矩地被撒在各处。地面龟裂,不知是被谁砸的斑裂,危险的仿佛触碰一下,天地就要就此倒塌。风雪中,万物都显脆弱。
令人望而生畏的风雪中,一个比雪更苍白的身影踽踽独行。
皑皑白雪很快落了他满头。
雪太大,纵使抖落了也无用。傅清于是放任着满肩满头雪,阖上双眼专心前行。
飘着的风雪里,有傅清自己的灵力,亦有说不清从何而来的魔气。他神识中画面明明灭灭,步子也走走停停,进展颇慢。
前世莫子阑为了打消他逃走的念头,给他讲了不少魔物的可怖之处。
其中一种很奇异的雪魔,便能在临死前,将体内搅得一团乱麻,把敌人拖入自己腹中同归于尽。那个类群即使在雪魔中也少见,没想到他一重生,就运气绝佳地遇上了。
剑坠遗失的地方,已成了一片高耸入云的雪山。只有一星半点的联系,倔强地给傅清希望。
走了一段路后,他觉察出一点不对。
剑坠的位置似乎在移动。缓慢而坚定地,朝他的方向靠近。
傅清微讶。剑坠无灵,雪魔已死,此处除了他应当再没有生灵才对。
这一闪而过的感觉很快消失。再度试探时,剑坠的感应已经变得十分稳定。它停在了一处峭壁。
过了一会儿,傅清停在那处峭壁边。
四下里茫茫一片,不见剑坠踪影。
剑坠与他的联系确乎比之前的任何一刻都强。这种强烈的感知,像是倒入脊骨的冰水,将人激得颤抖,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
若非地面,就是在雪山下面了。
准确来说,在他脚下这座巍峨雪山的内部,被封存在坚硬冰层与岩石之下。
傅清在原地顿了片刻,远远看去,像个扎根冰山的雪人。
雪中人影一闪,落下的积雪还未沾地,就随着狂风消散。
傅清一足点地而起,本命灵剑同时出鞘。
青烟随意而动,剑峰闪过一抹寒光。
那一剑极其朴素。
朴素的像苍天古木上新出的枝丫,谁也不会觉得它有什么威力。
落至地面时,气势却陡然一变。
那哪是所谓新芽,而是一柄穿透树干的利刃!
剑气飒然一搅,便教山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