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子阑说过许多次的告白,突兀地在傅清脑中响起。
有什么想要破土而出,又一闪而逝。他抓不住。有些恍惚,又有点烦躁。
可没待傅清想明白这事,他们便在路上偶然遇到了归一宗的一行人。
傅清问肖逢逢:“怎么提前走了?”
肖逢逢有些无奈地笑道:“这里离万象宗近,我们在这里驻扎,他们没同意,传讯来赶人了。”
尊域与阴阙域接壤的是潜龙境,那处禁制横生,魔物不敢侵扰。归一宗往日驱魔,便会与无情门或东万象联络一下,用他们的地盘。
“驻扎之前没去信告知?”
“我们去信了,但他们说没收到。”肖逢逢轻轻叹气。
傅清略扫了一眼,旁的归一宗弟子,听了这话,面上俱是愤愤与无奈。
有人小声嘟囔:“白帮他们驱魔还不要。”
肖逢逢呵止那弟子:“此事是我们没及时核对,东万象宗弟子亦快赶到了,此事日后不要再提。”
平常一直和善的大师兄严肃起来,倒真有些唬人。那弟子赶紧噤声了。
傅清却问:“东万象现在才来?”
肖逢逢点点头:“他们与阴阙域的通讯可能出了些问题,近日才好。”
傅清沉吟片刻:“回去让秦宗主多给你们放几天假。东万象的事,我自去与他们问询。”
这一众弟子受了委屈,心中有气,应当补偿一下。至于东万象的事,他再做计量。
一时间,吸气声四起。有胆大的弟子道:“仙尊,您说话算数。”
“算数。”傅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仙人的眼中带了些疑惑,却无辜的勾人。那弟子愣了一下,下意识解释道:“秦宗主总是爱耍我们,先许下了,再找各种理由收回。”
傅清略略皱眉,又道:“多此一举,出言哪有轻易反悔的。”
弟子们小声笑了起来,想必过不久就会将这话传遍整个扶云境。
傅清不管他们,叫道:“何霄,过来。”
又对肖逢逢道:“你回扶云境时,替我将他送到东万象,问他愿不愿意收。”
“您这是给谢宗主送了个徒弟?”有弟子问,“肥水不流外人田啊仙尊。”
话音刚落,他便感觉到了两道灼人的视线。
见肖逢逢警告地看着,他只能噤了声。只是还很好奇地偷瞄了傅清身后死死盯着他的莫子阑一眼,心中想着,仙尊这徒弟的醋劲可真大。不过若是他有幸拜傅清仙尊为师,只怕也不想这么好的师尊再收旁人。
傅清连看都没看他,只又叮嘱了肖逢逢些事情,便抬眼看了他们一圈,做了告别。莫子阑跟在傅清身后,神色也轻松了不少,很快将何霄的事抛之脑后。
只是谁也没能想到,这弟子不经思索的一句“肥水不流外人田”,竟然在不久之后,一语成谶。
·
仅仅一天后,傅清就又在魔物们手中救下了一人。
莫子阑仍是对人不冷不热,却没有了像对何霄那样的敌意。
他在给人治疗时,轻轻蹙了下眉。
傅清:“怎么?”
“金丹黯淡,灵力不济,日后恐难以成婴。”莫子阑如实道。
傅清淡淡应了声。这种情况,一般是结丹时灵力不足所致。不过这样当着面大摇大摆地揭人伤疤的事,终归有些不好,还是不要多谈。
他转而问:“你是哪门的弟子?”
“弟子从师西万象宗。”那弟子感激道,“多谢仙尊出手相助。”
傅清应了声,却有些疑惑。西万象宗的人,怎么跨越了半个和洲,来阴阙域除魔?
那弟子像是看出了傅清的疑惑,哑声道:“前些日子东万象宗与我宗宗主商榷,觉得西万象虽与阴阙域隔得远,却仍有除魔卫道的责任。前些时日仙尊镇压了西和洲与雪洲交界的魔物,西万象有了点余力,东万象谢宗主便让我们来这里帮忙。”
他说话时面露苦涩,似有隐情。莫子阑破天荒地问了一句:“你似有不愿?”
“不敢不敢!”那弟子道,见傅清朝他微微点头,才苦笑一声,道出实情,“除魔卫道,我等自然义不容辞。可东万象宗前些时日侵占了我宗的引灵台,我那时正在结丹的紧要关头。这样一来,金丹便失了成色。虽东万象给了些补偿,可我这一生,便毁在这上面了……这批前来的弟子,有不少都与我有相同的经历。”
那弟子说话时,眼神里带着希冀,看向傅清。他最后道:“东西万象与归一宗本为同源……”
傅清轻嗯了声,那弟子却不敢再说下去。
傅清:“东西万象素来有些龃龉,我不能只以你的话作断……且外宗俗物,本尊一向不参与。”
那弟子苦涩笑道:“是弟子多言,请仙尊恕罪。”
“你自去与同门汇合。此事我会向秦宗主问询。”
那弟子道了谢便走了,傅清眼中却还有着些忧思。
忽而莫子阑凑过来,伸手将他眼前的光明挡住。
“怎么?”
“他让你不开心,不要看了。”莫子阑轻轻道。
傅清失笑:“你不好奇?”
莫子阑自前世而来,东万象宗这天下第一大宗里的阴私,知道的多不胜数,倒真没有好奇的理由。他只道:“谢迟会自取灭亡。”
前世就算他不动手,谢迟也未必能安安稳稳地坐着东万象的宗主之位。
谢迟自己的命与万象宗的灵脉相连,莫子阑杀他报仇之时,便顺手将灵脉引爆了。从此牵一发而动全身,将整个东和洲的灵脉都炸了。
亏得谢迟将东西万象宗的灵脉给切断了,不然连西万象宗也得死个精光。莫子阑没什么感慨地想。
傅清恍然想起,这孩子与谢迟是有着死人谷的仇恨的。
他看了一眼莫子阑,在这孩子脸上看不出太多仇恨,就好像将谢迟看成了过眼云烟般。可是前世莫子阑亦是不动声色的,入了魔却将滔天仇恨倾倒在了谢迟身上。
傅清斟酌了一下:“等你有能力了,若想去找谢迟报仇,告诉我。别做的太过分就行。”
莫子阑只是笑。
傅清知道他同意了,又道:“还有何霄。他天赋极强,若是哪日真凭着万象宗之力欺负你,你别回来找我哭。回来告诉为师,师尊带你欺负回去。”
这话一出口,傅清便察觉莫子阑身上的气势陡然一变,下意识退开半步,躲开了抱上来的莫子阑。
他轻叹:“你是大孩子了,不要随便抱过来。”
莫子阑不满:“又没人看到。”又小声地补充:“早知道就不长这么大了。”
傅清哭笑不得,只得与他说些旁的:“有些事情之前一直没说,不如趁现在告知你。”
莫子阑想了想:“关于谢迟?”
他已经猜到了傅清要说什么。一些关于东万象的隐秘。他从前不是傅清的弟子,自然没有机会听到这些。
傅清缓缓颔首:“出去要叫他谢宗主。”
话刚说完,自己却道:“谢迟与我师尊,和西万象宗的前任宗主,本是一门同出的三个师兄弟。只是我师尊与谢迟意见常常不合,便问师祖要了尊域的一小块地方,自己立了个孤独的归一宗。后来东西万象宗也分裂了,才成了现在的情势。
“谢迟此人,全心全意为着宗门,却也只为了东万象宗。东万象宗资源较西万象好些,加上谢迟很会做人,很多从前的长老都跟着他,于是修真界仍认为东万象宗为世上第一大宗。只是谢迟为人不是十分光明磊落。他常常占了西万象的一些地方,将东万象宗难以处理的灵力废料倾倒进去,使得西万象宗更难发展。”
傅清轻轻叹了口气,道:“这些事我一直有耳闻,却没管过。”
“他们又没求到师尊头上。”莫子阑道。
“其实西万象宗来求过。只是那时归一宗刚失了师尊,自身还难保。谢迟未动我们,我便当做不知西万象宗一事,得过且过了。”
现在想起来,这事做的太不地道,总像块石头压在心上。可更让他喘不过气来的是,如今这等事情还时有发生。秦乐风将麻烦揽了去,傅清心觉难安,却不能做的比师兄更好,只能袖手旁观。
像那样冷言对待着,西万象宗的小辈,连傅清自己都觉得不公道。
傅清刚说完,便觉莫子阑又凑了过来。这次倒没有抱上来,只牵着他的手,握紧了,将他轻轻带过来。
莫子阑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轻吹了口气:“我要说些不能给旁人听的话,就擅自凑过来了……师尊恕罪。”
嘴上说着恕罪,语气里却没有任何让人恕罪的意思:“你别自责,要怪就怪谢迟。”
他笑得眉眼弯弯,坚定道:“师尊不会错的。”
傅清失笑:“胡说。”
“你是傅清,你懂个什么傅清?”莫子阑忽然大逆不道地喊了傅清的名字,“听我的,你没有错。”
傅清仍是道:“胡说。”
语气却软了不少。
莫子阑便知道自己的话进了他的心,便又道:“你总想着支撑我,可我也能像这样撑着你一把的……以后若还有这等心事,与我说,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