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青川看着他:“嗯?”
意思是,你不是已经将他送回寒川境了吗?
在剑尊的注视下,傅清努力维持着面上的冷静:“我怕你杀他,把他随即传送至方圆十里外的地方了。”
段青川:“不必找,他回来了。”
傅清顺着他说的方向看过去,在茫茫天地之间,艰难地捕捉到了一个前行的黑点。缓慢而坚定。
傅清淡淡道:“还是回来了。”
他仿佛已恢复了平常的平静,若是莫子阑再靠近些,却能听出他语气中的些微感慨与惊滞。
段青川看了看莫子阑,又看了眼目光专注的傅清。
有些不悦地道:“回来的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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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子阑最终还是没能自己走回傅清身边。他的身体着实撑不住段青川的威压,又被傅清要求了不准用魔息,很快便倒在了雪尘中。傅清被禁了灵力,只能赶过去将他抱起,暂时安置在他惯常住的小屋里。
途中段青川面色一直不太好,傅清心道应当是还介怀着莫子阑的天生魔体,怕他何时起意把莫子阑给削了,安置完莫子阑,便匆匆跟着段青川去了冷瀑。
将傅清送入冷瀑后,段青川便先走了,说是要去看看小灵境内还有无其他异动。
傅清琢磨着,莫子阑除了那坛醉千仙,平时也就喜欢种种花草,应该不至于再惹怒了段青川,便没作阻拦。
段青川走时道:“我与秦乐风打了赌,试探你。”
又道:“我赌输了,在你的天生魔体入魔之前,我不会插手。”
傅清应了声,大致能够猜出他们赌了什么:“你们拿我对莫子阑的态度作赌……万幸。”
说是作赌,其实还是在惯着他。若是傅清坚定,段青川便也不会为难他。这等情况,比他之前预想的,要好太多太多。
是他神思受前世影响太深。今生莫子阑未曾入魔,魔域封印也没破开,更不是杀了段青川的仇人。傅清有些庆幸。像是一直以为自己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才发现,原来世界满载光明。
段青川最后道:“我不想对他动手。即便他入魔。”
他的本意是,希望莫子阑入魔后傅清能亲手将他抹除。满身凝了霜的青年却摇摇头,认真得仿佛用尽了源自灵魂的力气:“莫子阑不会入魔。”
段青川看了他好一会儿:“他最好是。”
冷瀑两面环着山脉。本是褐色的,却因太过寒冷且寸草不生,成了新的冰川。乍一眼看去,仿佛两座冰川从边缘冻结起来,只留了中间一面还有水奔流。
段青川走后,傅清便一个人进了冷瀑下的浅潭。
潭水还不及膝,他慢慢趟过去,等真到了瀑布正下方,身上也湿透了,禁不住地打着寒战。
他拧着眉头,在外围适应了一炷香时间,才真正坐在了瀑布的正下。刺骨冷水当头浇下,源源不断,顺着身体一直浸润魂魄。虽是酷寒难耐,灵魂却被荡涤一清。
他不太记得清前世这段时间的修行状况,只是这段时间体内杂质确实有些多了,虽是被逼着经此一遭,倒也于他修为有益。
因着入骨寒气,眼前的景象逐渐虚幻,最终堕入无尽黑暗。说不寂寞是假的,不过也没有那么难捱。
只是不知道莫子阑醒了,会不会又拼死闹着要来找他。傅清苦中作乐地想着,他跟自己赌一场吧,就赌莫子阑三天之内会来。
傅清失了灵力,神识也在灵气中受了限,察觉不到远处的来人。那股湿漉漉的热气环住他时,傅清差些没顺手抽剑将莫子阑捅个对穿。
莫子阑虚虚拢着他,分担走了不少瀑布的压力,却因根骨问题没吸走多少灵气。傅清用不了灵力,瀑布太吵,低声说话莫子阑也听不见,只能敲敲他的手臂,示意他放开。
少年像是理解错了他的意思,反而抱得更紧了。
傅清叹了口气。他之前封灵力的时候怎么就忘了,这小孩喜欢时不时抱上来呢。
莫子阑把头枕在他肩上,呵出的热气在寒冷之中更明显,小虫子一样,细细地在脸上爬。
因着长时间在瀑布底下冲刷,傅清下意识皱着眉,白皙的面上稍露出愁苦,十分惹人遐想。
莫子阑垂着眸子不敢看他,用灵力传音过去:“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为了我,和秦宗主打了赌。”
傅清点点头。心道,我还为了你,差点跪在段青川面前。只是这话也就想想,先不说过于丢人难以宣之于口,纵使他想说,莫子阑也听不见。
见了他的反应,莫子阑贴的更紧了。傅清看不见他,却本能地察觉到了些危险。凭着直觉,一手抓住了少年的下巴,将他的头往下拽了些。
莫子阑任由他拽着,乖巧得不可思议。
傅清转过脸,凑近了问他:“怎么忽然长大了?”
这是明显在岔开话题了。莫子阑假装没听出来,乖乖地回答:“之前不会长大,仙尊把我丢在扶云境的时候,就研究了一下……现在只会长成这个样子,再年长一天,年少一天,我都不知要怎么处置了。”
傅清已被寒冰浸得没了血色的唇微微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莫子阑用眼神细细描摹着他的口型,见状笑得眉眼弯弯。
“不辛苦呀,这才刚开始呢。”
这倒也是。傅清点点头,又用力推推莫子阑的肩膀,想让他别陪着自己受罪。
纤细的身躯却像铁板一块,怎么也推不动。傅清愣了一瞬,再用力,莫子阑还是一动不动。
胆子倒是大,仗着他灵力全失了就装傻充愣。看来是之前还没跪够。
傅清还想更明显地提醒他,却听莫子阑开口了。
“我有没有挡到你吸收灵气?”
傅清愣了一下,还是摇摇头。
“那你让我在这待一会好不好。”莫子阑叹了口气,“一睁眼见不到你,我快要疯了。”
“好怕你就这样消失不见。”
话中的小心与紧张,碾在傅清心上,让他生出一种难言的滋味来。
傅清刚在心里嫌他过度紧张,却听少年又叹了口气,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我好喜欢你啊。”
原本只是想靠近,想站在师尊身后。但是现在,好像是有一点点的、或许是很多的,贪心着,喜欢了。
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莫子阑:不辛苦呀,这才刚开始呢(指谈恋爱)
第26章 为师(七)
傅清愣了愣:“……嗯?”
回过神来, 傅清点点头, 嗯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
莫子阑没反应,傅清于是提高了一点声音:“我知道。”
莫子阑每次见着他,都兴奋得像只叽叽喳喳的喜鹊。他就是再迟钝, 也早注意到了。只是莫子阑忽然挑明,他有点始料未及。
活了两世, 莫子阑好像鲜少与他说过喜欢什么。选择什么路,都是傅清对他说上一句“你适合”,莫子阑便头也不回地走下去。也不怪乎他最后发现魔道更适合自己的时候,会与自己疏远。
在小事上更古怪,莫子阑问他撒娇讨要什么的时候, 从来都是说想要。
像是深思熟虑好了, 自己该喜欢什么, 不该喜欢什么,然后再想想傅清会不会答应,才敢将要求提出口。小心翼翼的样子,前世今生别无二致。
傅清有时甚至头疼。他又不是什么会吃人的野兽,犯得着靠近一点就战战兢兢,害怕死无葬身之地一样吗?
还好, 这世还有机会将莫子阑紧张过度的毛病给改了。
莫子阑依旧枕着他的肩膀,呼吸被瀑布浇得打颤,扑到身上湿热无比,将白皙的皮肤染上一点淡红, 又在寒意之下褪去。
他在心里说,你明明连我对你喜欢的万分之一都不了解。
可口上不敢说。若是说了,他的仙人怕是会连身上的瀑水都来不及抖落,就御着青烟落荒而逃。
莫子阑:“仙尊之前将我送走,有受伤吗?”
傅清摇摇头。玉韶子羽化之前,把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小徒弟都托付给了这个大弟子,段青川伤了谁也不会伤他与秦乐风。
却听莫子阑低声呢喃:“骗人。你的灵力呢?我虽然是个魔物,也能感知得到灵力呀……”他把人抱紧了些,像是怀抱着最珍贵脆弱的宝物,口中喃喃着,自己也说不准到底是在问什么:“仙尊,你的灵力呢……”
是被哪个大逆不道的徒弟给剥夺了吗?他是不是还把你关在魔域,毁了你最珍视的修真界,屠了你师门源头的万象宗?他好坏啊,怎么能配喜欢你呢。
“师兄要惩罚我偷喝灵酒,才封了灵力,你别乱想。”傅清察觉到那具身体的消沉,顺着他的身型,揉了一把莫子阑湿漉漉的头发。
莫子阑前世也喝过小灵境中埋藏的酒,并一直念念不忘。那时师尊发现了,也没责罚他,他今生才没注意,直接用醉千仙做了引子,加固体型增大后他体内属于仙道的根骨。没想到却害着师尊受了冷瀑的罪。
傅清的手按在莫子阑头上,有些暖意,仿佛一块灼热的陨石,丢入了他本就不平静的心湖。
少年猛地抓下他的手,紧紧握着,沉声道:“瀑布在上面,你别乱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