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可以有了。”靳吾栖伸手拿过茶几上的一瓶水递给余炀,“出了那么多汗,喝口水。”
他仰着头,脸侧滑落缕缕碎发,那双眼睛总让余炀想起日落时的湖泊,粼粼光亮耀眼却朦胧,凝化成包裹着记忆的琥珀,囚困了他许多个午夜梦回,梦里梦外全是抓不住的遗憾和不甘。
余炀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地:“不用,刚才喝过了。”
“你非要什么事都拒绝我吗?”靳吾栖笑起来,“小朋友,就不能好好说话吗?”
“凭什么?”余炀平静地看着他,“如果你要谈公事,就快点说,如果你要说这些毫无意义的话,我没时间听。”
靳吾栖又笑了一下,将水放回茶几上,轻轻点点头:“好。”
“我刚收购了一家传媒公司,考虑到你们公司这一年来开拓了新领域,在企业CI上需要进行重建和完善,尤其是VI上的设计传播,有必要更新一下。”靳吾栖将一份资料推到坐在对面沙发的余炀面前,“不是什么大合作,很基础的活儿,就是想给他们练练手,看看两个公司合并以后,员工们在分工合作上有哪些问题,尽快解决和融合好。”
“用我的公司练手?”余炀拿起资料翻开看,轻嗤一声,“你们谈生意都这么直白么。”
靳吾栖没有回答,他静静地看着正低头看资料的余炀,光线刚好,让他想起从前,自己也曾经看着还是高中生的余炀穿得简简单单地坐在书桌前看书,余炀常常被他看得耳朵发红,转过头来瞪他一眼,让他别看自己。
那个夏天,确实是无与伦比,不可复制。
等余炀抬起眼与他对视,靳吾栖看着alpha此刻静漠的眼神,说不遗憾是假的,
“这样的项目,没必要你出面谈。”余炀将资料放到茶几上,“也没有必要来找我谈,让部门的人对接就行。”
“可是我想见你,正事谈完了,现在可以聊点别的了吗?”
“没必要。”余炀低头摘下自己的运动手环,“资料我会给下去的,到时候合同也会有相关人员来跟你们讨论,你可以走了。”
“余总这是答应签了?”靳吾栖在余炀低头说话时已经起了身,他走到余炀面前的茶几上坐下,手撑在玻璃几面上,整个人微微后仰,歪垂着头看着余炀,“原来和你谈生意这么轻松啊。”
“等你们合同拿出来了再说。”余炀公事化地回答,“方案也尽快做出来。”
他说完就站起来要走,靳吾栖却抬起一条腿架在了沙发边沿上,挡住了余炀的路。
作者有话说:
【余炀发火预备】
【晚点再更一章】
第10章
“就不能好好跟我说句话吗?”靳吾栖支起身子,往前倾去拉余炀的手,轻轻捏他的指节,以一贯的音调喊他,“余炀。”
余炀甩开了靳吾栖的手。
他蹙着眉,像是极度的不解,又带着难以言喻的厌恶,声音却平静得不像话:“在你眼里,我是不是贱得要命?”
“要是早知道你和宋知慕的关系,我那天晚上怎么也不会开车回酒店接你,当时你们是不是都认为我特别莫名其妙,特别多管闲事?”
“在你看来,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爱犯贱没有底线的alpha,能让你向我问出介不介意你被标记了的话,能让你在前一天晚上跟别的alpha约会完了以后又来找我,还大言不惭地要我好好跟你说话?”
一字一句,余炀的语气始终淡漠,身上的信息素仿佛带着冷气,他疲于大吼大叫,也不想挑起太大的情绪,他只是难以想通,凭什么靳吾栖就笃定了他会像从前那样容易哄,凭什么靳吾栖会把他当成一个禁不起诱惑易于沉溺的人。
就算是,那也是以前,现在不会了。
他清晰地记得那天晚上靳吾栖带着醉意的脸,也记得他的那个问题。
到底是有多狠心多不在乎,才会向一个alpha问出介不介意自己被标记的问题,字字踩着余炀的自尊碾过去,情绪撕扯心脏,每一寸血肉里都蔓延出痛意。
“你以为我疯了吗,四年的时间还不够我醒过来吗?”
余炀看着他,嘲讽地问道。
“我从来没有那样觉得。”靳吾栖起身站到余炀面前,目光描摹着alpha俊极的脸,他轻声说,“余炀,如果你介意,我们可以……”
“做炮友是吗?”余炀冷冷地问,“成为你许多个alpha中的一个?”
他轻嗤一声:“想都别想。”
“如果只有你一个。”靳吾栖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别人,只跟你,也不愿意吗?”
他的脸上没有恳求的意味,看不出一丝隐忍卑微,只是很认真。
认真到,让余炀觉得荒谬。
过去了那么久,余炀已经不在乎当初靳吾栖为什么要走,他一直耿耿于怀不愿原谅的,是靳吾栖对他的感情和态度,为什么会毫不犹豫地将他放弃,为什么会在阔别几年重逢之后只字不提当初,而是理所当然地要他做炮友。
他心底明白当年靳吾栖并没有把自己当做恋爱对象,只是当现实真正甩在面前的时候,要去接受,还是太难。
余炀在一场迷雾大梦里跌跌撞撞了那么久,撞破了头,蹭伤了手,划烂了腿,一颗心被荆棘蜷绕成枯而碎的形状,悬在胸膛里连跳动都困难,整个人被打磨得面目全非。
他好不容易满身伤痕地爬出来,不是为了要再次栽回去的。
“我不愿意,我不要。”余炀咬着牙,眼底发红,是一触即发的郁怒,他字字分明道,“我不要你。”
他没等来一句对于难捱过往的告慰,反倒再次被现实撕咬得无路可退,熬了四年多,最终只熬来一个炮友的头衔。就像是在海水下浮沉无数次,肺里装满了咸涩的海水,只剩一口残余的空气悬吊着生命,而某天,突然有人朝他伸出了手,余炀怀着一丝微弱的希冀,渴望那个人可以救他上岸,就算救不了,也起码给他一根浮木,让他紧紧地抱住,抬头呼吸一次。
可是对方却残忍地将他按进了更深的海渊里,顺带收走了他目所能及的那寸光亮,让他彻底被浪涌淹没,沉入无尽的漆黑海底。
“余炀啊……”
靳吾栖的手攀上余炀的肩,他的尾音像叹息,蝴蝶抖动翅膀,悄悄飞起,留给贪恋它的幼童一道破碎的弧线。
“你别那样想你自己。”靳吾栖慢慢环搂住余炀的脖子,额头轻轻贴在他的颈侧,轻叹一般的语气,“糟糕的人是我。”
他的每一个字都变成一瓣玫瑰花,轻软无声地砸落在地,却像是在心里掷下千钧,轰鸣声四起,让余炀在瞬息间茫然无措。
他想起几十秒前自己的那句“我不要你”,这四个字那么决绝,残酷得不留余地,可是他真的是那样想的吗?这几年来,他哪一天不是在恨意中浇灌着那朵畸形的花,思念,渴望,恳求,遗憾,这些情绪随着怨恨,与之一同生长拔高,变成花瓣,拼凑成一株完整的花朵,在布满青苔荒蔓的野地里摇曳着夺目,余炀怎么可能看不见。
他所自欺欺人的自尊,早就没有了啊,在曾经被不告而别的那一刻,就已经撕得粉碎,从高高的悬崖,从潮涌的海面,从岩浆迸裂的火山,全都掰碎了扔下去,什么也没剩。
那他这么久以来握在手里的不愿丢掉的,到底是什么?
他攥到掌心疼痛,手指麻木,血管停滞,指尖苍白,如今摊开手一看,手心里除了一片鲜红的指印,竟然空空如也。
支撑他咬牙坚持的那点尊严,原来从不存在,就像有人替余炀打开了那个他赖以生存的药盒,指着里面轻飘飘的包装纸,告诉他:“你看,其实什么都没有啊,你还是病得很严重。”
余炀拖着一具空壳,徒行了四年多,现在终于被迎头击碎了,壳里翻不出一丝血肉,反倒是壳外,有血淋淋的现实。
他有什么资格说“我不要你”,从始至终,主动权,选择权,都是被靳吾栖拿捏着的啊。
靳吾栖哪里是来寻求同意的,他只不过是给余炀一个台阶下,如果余炀首肯,靳吾栖还可以给他一些尊严尽失的补偿,比如情欲,性爱。
余炀之前还会用那些关乎尊严的谎话来欺骗自己,给自己掩耳盗铃地铺一层保护壳,而现在的他就像被剥开了壳的蚌肉,暴晒在烈日之下,被大雨淋湿,又被冰雪侵蚀,等到艳阳天,就再一次被解冻,用最脆弱的,去面对最严酷的。
“糟糕的人是我。”
多么宽容体贴的安慰,谁听了都会受用。
可是用来开解余炀,实在是过于薄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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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吾栖走后,余炀在原地站了许久,他转身看向窗外,明明视线一片清晰,他却觉得灼光刺目,连眼泪都被蒸发出了眼眶。
他该做的,从来不是对过去避之不谈彻底封存,而是直面四年前那个纯粹真切的自己,向他道歉,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新生。
靳吾栖四年前没有向那个少年道别,余炀同样也没有,他拖拽着伤痕累累的自己不顾一切地往前走,所以永远无法彻底割舍过去,反而将一切都蒙上了晦涩的沙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