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飙升,余炀将门缝合上,然后转过头,看着身后的omega,明明情绪一路喧嚣快要冲破胸口,他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表情,仿佛这一年多来在商场上磨练出的演技给他穿上了自欺欺人的盔甲,让他起码能维持住淡薄的神情。
靳吾栖仍是松松地扎着头发,碎发轻飘飘落在脸侧,他穿着一件简单柔软的毛衣,是最基础的不加修饰的款式,可是omega的那张脸太过艳丽动人,于是连带着毛衣都染上媚色,让人挪不开眼。
“你也这么晚到?”靳吾栖柔柔地笑着,丝毫不见任何不妥的模样,“看来工作很忙。”
余炀淡淡地别过头,重新拉开门,站在一边,以一种礼貌周到的姿势扶住门,他没有直视靳吾栖一眼,似乎无论此刻门外是谁,余炀都会这样礼节性地请对方先进厅。
靳吾栖从善如流地走过来,经过余炀身前时,他停住脚步,抬手拨弄了一下余炀松松的领带,甜媚的声音在喧闹的人声中像一把钩子,如有实感般地钻进余炀的耳朵里。
“小绅士,领带系成这样,不乖啊。”
两人贴得有些近,玫瑰香萦绕在鼻尖,余炀刻意低垂的视线里只能看见靳吾栖线条优美的下巴,他漠然抬眼对上那双茶色的眼睛,不置一词。
确实是……变了啊。
从前,少年看向他的时候,眼睛永远是带着亮色的,像燃烧的星辰,永不熄灭。
而现在,那些光亮消失得彻底,被冷漠覆盖,像是淹没过心头的湖水,平静、疏离,又沉重,仿佛能将呼吸里的氧气尽数吞没。
靳吾栖放下手,抿嘴笑了笑,与余炀擦身进了宴会厅。
余炀关上门,他知道自己很大概率会被安排在和靳吾栖一桌,于是跟在了靳吾栖身后走。
大厅的灯光被刻意调低,只剩台上明亮,余炀在变换的昏暗光线里注视的眼前不远处omega白皙修长的后颈,腺体被凌碎的尾发和毛衣领子挡着,看不清,可是余炀记得的,他曾经咬破过那个散发着玫瑰香的脆弱柔嫩的腺体,将自己的柠檬汽水信息素凶狠地灌进omega的身体里,他标记过靳吾栖的。
可也只不过,是暂时标记而已,留不住,半个月就能褪个干净,无济于事。
标记留不住,人也留不住,不告而别,一走就是四年多,想想也是可笑。
台上的人说了什么他没听清,在宾客的热烈掌声和欢呼声里,余炀看见了周舟和程澈,靳吾栖走在他前面,朝周舟挥了挥手。
周舟从椅子上蹿起来,跑到靳吾栖面前去拥抱他,一边在他耳边兴奋地说着话。
倒是程澈侧头看见了靳吾栖身后的余炀,朝他点点头。
余炀于是绕过靳吾栖走到桌边坐下,程澈给他推过来一杯酒。
“不喝,还要开车。”余炀说,“喝饮料就行。”
程澈看了一眼正在说话的周舟和靳吾栖,说:“我哥刚回来不久。”
“嗯。”余炀喝了口饮料。
程澈支着头,边看着台上边跟余炀说话:“一个星期前回来的吧,听说很忙,前两天才跟我见了一面,也没空给我叔叔当伴郎。”
余炀看着手里的杯子。
一个星期前,那就是上次在篮球场第一次见面的那天。
说不定自己是靳吾栖回国以后见的第一个人。
可是余炀只觉得好笑,靳吾栖这样的手段在四年前就用过无数次,每次回国都第一个来找余炀,仿佛将他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可结果呢?靳吾栖离开的时候,唯独没有跟余炀告别,甩他甩得干脆利落。
周舟和靳吾栖走过来坐下了,余炀仰头把杯子里的饮料喝干净,然后放下杯子看着周桥和程宴,跟其他人一起鼓着掌,他淡淡地对程澈说:“别再提了。”
程澈看着余炀,然后随着余炀的视线一起望向台上,他说:“好。”
第4章
婚礼仪式结束,全场灯光亮起,周舟和程澈作为双方家属,起身跟着新郎新娘一起去敬酒问好。自打靳吾栖进宴厅,尽管灯光暗,却还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他,所以这会儿已经有西装革履的alpha过来打招呼了。
其中一个alpha余炀认识,某大集团的继承人,青年才俊,众星捧月。
余炀喝完饮料,起身拿过椅背上的外套,去墙边的长桌上端了一盘小点心,然后推开阳台的门,站了出去。
他随手把外套挂在阳台围栏上,将领带又松了松,从高楼俯视下去,繁华的街道被路灯染得金黄,车流缓缓游弋,渺小,遥远。
看久了眼晕,余炀有些疲惫地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边,低头吃着小点心,他在餐桌上没有吃东西,现在空腹,再高级的奶油都难免显腻,余炀没吃几口就皱起眉,只觉得烦而躁。
耳边传来开门声,余炀侧了侧头,应该是隔壁阳台有人出来,两个小阳台之间只隔着一点距离,因为间隔处架着一排绿草围绕的花卉装饰,夏末了还开得茂茂盛盛的,所以看不清隔壁阳台的人,尤其是余炀还靠在内侧的墙壁上,整个人就被挡了个严实。
听脚步声应该不止一个人,余炀下意识地不愿意做个听者无心的人,他于是直起身子想要拿了外套走人。
“靳先生,早就听说了你的公司,没想到背后的老板是你啊。”alpha带笑的声音被风携着灌进余炀的耳朵里。
余炀静在原地,想确认他口中的“靳先生”是不是自己想到的那个omega。
其实并不用听到回答,若有似无地开始飘过来的玫瑰香就可以佐证一切。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靳吾栖柔甜的声音像极了花架上盛开的花瓣,带着鲜嫩的颜色,在高处的晚风里轻轻摇曳,“再说了,难道知道老板是我了,你就要毁约了吗?”
“要是知道是你……”alpha刻意放轻的尾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诱惑和挑逗,“当初签约的时候,我当然要当面跟你细谈了啊……”
余炀垂眼看着自己手里那盘吃了几口的甜品,突然觉得,太过柔软甜美的东西,真的容易让人上瘾着迷,也真的会让人迸发出狠狠戒除的欲望。
可惜戒断比上瘾难出百倍,沉迷只需一秒,脱身却要好多年。
后来他们说了什么,余炀没听清,他只是闭上眼虚脱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连动动手指都不愿,任凭晚风呜咽般地吹过耳畔,他是真的觉得累。
无论是四年来情绪上的隐忍压抑,还是繁忙工作下的身心俱疲,又或是心里那根始终拔不出来的刺。
一切都,太折磨人了。
又是一声开门声响起,余炀听到隔壁阳台传来程澈的声音:“哥。”
“什么事?”靳吾栖问。
程澈没说话,靳吾栖身旁的alpha也是个有眼色的,笑着说了一句“那就下次聊”,便道了别离场了。
“余炀呢?”程澈问。
“我不知道。”靳吾栖的声音轻飘飘的,“你来我这里找余炀,显然不会有结果。”
程澈顿了一下,说:“你明知道余炀没放下。”
这头的余炀哑然失笑,刘海被风吹散在有些苍白的额头上,高楼的灯火倒映不进他的眼底。
“这你要问他了。”靳吾栖的声音里带着散漫的笑意。
程澈问:“那你呢。”
“我啊……”靳吾栖的语气飘飘渺渺的,余炀不确定他有没有喝酒,刚刚在桌上他并没有关注靳吾栖,又或是夜风会将声音吹散,所以听起来总是有些不真切。
可是余炀还是听清楚了,他听见靳吾栖说:“我跟余炀吗?最多最多……当炮友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将余炀心头那根悬着千钧的发丝毫不留情地割断,一瞬间把他从眩晕的危楼抛到不见底的深渊,末了还在他的胸口砸上巨石,要他不能翻身。
余炀抬起头,对着迢迢远处冰凉的月,微微张了张嘴。
“何必呢。”他无声地自语。
然后他转身推开门,回到了宴会厅,被搁在栏杆上的外套衣摆在风里萋萋摇曳。
程澈盯着靳吾栖的眼睛,冷冷地开口:“如果你这样想,那最好别再去打扰余炀了。”
靳吾栖是他的表哥,余炀是他的朋友,是周舟十几年的发小,程澈不想看他们再将关系弄到难堪的境地里去,何况余炀这几年是怎么过来的,程澈一清二楚。
靳吾栖笑起来,他转头望着远处的灯火,侧脸快要融进夜色,他明明就站在视线里,却好像没办法让人捕捉到什么。
情绪,笑意,念头,都抓不住,程澈也无法堪透。
“我被标记过了,程澈。”靳吾栖戚叹般地开口,“永久标记。”
他偏过头来,嘴边噙着笑,眼睛里却是平静又淡漠的:“凭我这样,难道还有资格要余炀跟我谈恋爱?”
-
靳吾栖和程澈回到大厅的时候,新郎新娘的亲友们正站在一起准备拍合照,余炀一个一米九多的alpha低着头站在周桥面前挨骂。
“余总真忙啊,忙着工作还是约会呢?”周桥仰着下巴瞥向余炀,握着捧花一下一下地将它往另一只手的手心上拍,仿佛那不是一支捧花,而是一根准备用来打人的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