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年沉寂了八年之久的眸光,在此时突然变得明亮。然而才没多久,他的眸光又淡了下去。除了一颗鼻尖红痣像,他找不出这小弟子与楚将离的共同点。
楚将离的眼神是温柔含情的,眼中就像有清泉在流动,不语含笑,每一个面部神情都会撩得人心头一颤。
而这位小弟子的眼睛就像初生的幼鹿,虽然也很温柔,却是懵懂的。
尹陆离回答道:“我是和光尊座下的新弟子,没人允许我进来,昨晚上我的小苑窜进一只无尾猴,抢了我今日要上课的本子进了沈……小师叔的院子,所以我才自作主张进来的。”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被自己扯得有些破烂的书。幻音山总会出现无尾猴,闯进弟子小院偷吃小食的事迹屡见不鲜,所以他才想到了这个理由。
沈延年神色微动,心里却气得不轻。
尹陆离与沈延年处得久,自然知晓此时的沈延年已然恼火心中烧。他继续解释道:“我那会儿进来的时候明明没结界,可抢到书了以后结界却突然立
第56章
沈延年在殓灵堂一待就是一个上午,待到他回到雅居附近听到自里面传出的琴音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把长师姐新收的小弟子关在里面整整半日了。
小弟子弹的曲子依旧是空山鸟语。这曲子早已流传于各大仙境,但是小弟子弹出的曲子,总有一种与众不同的感觉。听到这琴音,沈延年不禁回想起楚将离坐在水塘边抱着香瓜,一边轻轻拍打节奏,一边小声哼曲的模样。
但是斯人已去,再怎么留恋,再怎么祈求,都已经无法挽回了。
然而,就在沈延年沉浸在与故人相似的琴音中时,雅居内的琴音突然嘲哳起来,像是心烦意乱之人将心里的怒火转移在琴弦之上。
沈延年赶紧越到离雅居近一些的位置,随后看到小弟子将自己的琴收回了乾坤袋里,并取出一些备在乾坤袋里的小食啃了起来。
这小食不像华音阁里的,倒像是幻音山下集市里卖得较好的各类糖品。
沈延年虽然数次路过那些糖品铺子,却从未尝过味道。因为自打吃过楚将离做的各类小食之后,他觉得其他小食光是闻气味都提不起他的食欲来。【晋氵工独发,拒绝转载】
华音阁明文规定,弟子若不服用辟谷丹,每日的饮食需要控制。但是这小弟子一口气吃了十块糕点,显然不符合规矩。
但是细细一想,这小弟子自昨夜进来之后便再也没出去过,现在已是正午,确实是肚子犯饿的时间。
小弟子的吃相不怎么好,坐着吃吃累了,直接在擦拭干净的前廊上侧身一躺,接着吃小食,仿佛这装法器的乾坤袋于他而言就是装各类小食用的,他的举动看起来像极了心智未成熟的孩子。
因为天气较热,尹陆离将鞋也脱了,一边吃一边拧着他那白糯的脚趾,思考着回来之后该如何老父亲上身,苦口婆心地劝人。
然而这时沈延年飞身而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刚刚将水倒入嘴里的某人被惊得险些将口里的水直接喷在沈延年身上。他困难地咽下水,问道:“小师叔你回来了?”
“你叫什么?”沈延年问。
尹陆离擦掉了嘴角旁的糖品碎屑,道:“孚尹明达,光怪陆离,尹陆离,小师叔叫我陆离就好了。”
沈延年的目光落在他间或拧动一下的白糯脚趾上,再看他脑袋上那凌乱的发揪,最后聚焦在那颗鼻尖左侧的针尖朱砂痣上。良久,他从回忆中回神,问:“我知晓你是长师姐派来的,要如何做你才能离开?”
尹陆离反问:“我听师尊说,小师叔是师祖坐下五位亲传弟子里最聪明的一人。所以小师叔应当最清楚让我离开的方法。”
沈延年:“……”是不是带个“离”字的人都像狐狸一样?
他居然拿尹陆离毫无办法。其他门中弟子只他一个眼神便能被呵退几丈之远,但尹陆离就是“不懂”得察言观色。两者都是同门,且他又是尹陆离的师叔,所以动粗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不明白。你可以走了。”他道。
“小师叔,你这样不对自己的身子负责,我怕楚宗主的棺材板都要按不住了。”尹陆离实在想不明白,就算死了亲兄弟,八年的时间也足以缓过来了,但他这一天天的怎么跟死了老婆似的苦大仇深。
“你!”沈延年被这言语一激,胸口的窒闷感迅速扩散,紧接着重重地咳了两声。
然而尹陆离还在滔滔不绝,认真起来连自己都骂:“楚宗主为何而死,你不知道?若他能将身边发生的事置之度外,他也不会选择去死。他用死换来了魔域与仙境的太平,而你身为首位斩魔仙士,不仅不维护他换来的成果,还每日过成这副德行。我要是楚宗主,我不打你一顿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你又不是他,你如何知道。”沈延年动了怒。
“你又不是我,你如何知道我不知道?”尹陆离反驳。
动了怒之后,沈延年觉得自己未恢复的经脉更加疼痛难忍。他痛苦地喘着粗气,想绕开尹陆离独自回房。
但是尹陆离拦住了他的去路:“如今有两条路,小师叔你自行选择。一,陪着楚宗主一道仙去,亲自问问他我的说法对不对;二,珍惜眼下生活,让自己好好的,别让楚宗主的努力付之东流。魔域始终未灭,梵无心也还活着,敌人未死,你却将自己弄成了半死不活的模样。他人说小师叔重情重义,因楚宗主的死才一蹶不振,但在我看来,小师叔这居于首位的斩魔仙士也不过尔尔,修为再高又何用,你的心就是糖片做的,一捏就碎。若是碰上个只会武斗的铁憨憨,你倒可以轻松取胜,若是碰上个会玩心战的,小师叔还是躺平任搞的为好,这样不至于输得太惨。”
胸腔内的那口气再也无法堵住,“噗”的一声,沈延年被气得吐出一口血。这血红得发黑,显然在体内淤积已久。
尹陆离下意识地想走上去为他把脉,但是半步未踏出,他便止停了脚步。他忍住心疼的眼神,穿上鞋子起身便走。淤血已吐出大半,届时找个机会慢慢调理,他相信以沈延年的体质定能恢复至全盛时期。
“师尊交代我的任务,我完不成了。小师叔自行看着办。雅居之外花开正好,我何必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受气。”他顶着一晃一晃的发揪走得飞快。
这口淤血吐出以后,沈延年觉得呼吸畅快多了。他回头去看白衣少年远去的背影,那团凌乱松散的发揪再次给了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还不把结界打开,放我出去!”尹陆离杀了个回马木仓。
沈延年愣了一下,这才把结界撤下去。
待院子里的人离开后,他擦掉了前廊地板上的血渍,反反复复擦拭好几遍,才将地板缝里的血渍清理掉。
雅居之外夏花开得正好,雅居之内也渐渐恢复了生机。
沈延年看了满院子被打理得整整齐齐的绿意,心情似乎稍稍被这生机感染,心中的阴郁散去了一些。
十日后的又一个早晨。沈延年一如既往早于晨钟敲响前醒来,已经准备好听尹陆离嘚吧嘚吧地讲上一段时间。但是走到客厅一看,他发现客厅里空无一人,大门也是紧闭的。
他打开大门看向院落,也未在庭院里见着人影,却意外发现那批夏花开了。
小小的白花散发着淡雅的馨香,在晨间的阳光下开得格外灿烂。
今日怎么没来?
沈延年忍不住自问。
以前在楚家大院的时候,楚将离每日清晨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给前院的花花草草洒些许水,将绿植当成儿女般对待,这种散发着馨香的小白花也在楚家前院出现过。沈延年触景生情,提起放在前廊角落的水桶,走到这片新生的绿植之前为它们浇水。
浇完水,已是门中弟子起床要去早练的时间。沈延年走到大门前打开一条缝隙,看了一会,终于看到远处的小苑里跑出来一个人,那人一边跑,一边拿着一根丝带将自己的乌发胡乱一扎,最后顶着个会上下晃动的发揪消失在了他视野中。
沈延年抬眼看了头上的结界,再次回想起那日尹陆离痛骂自己的那番话。随后,他抬手将结界撤掉了。
到了傍晚饭前休息的时辰,沈延年在屋中打坐,却突然闻到空气里传来一股香甜的气味。
除了尹陆离,他实在想不出有哪个华音阁弟子敢在雅苑里私自烹煮吃食,偏的长师姐也不管他。
尹陆离用手扇了扇小锅里蜜色且翻滚的糖浆,惬意地闭上了眼睛。这气味闻起来真是好极了。
待到糖浆足够粘稠,可通过勺子拉出难以断裂的丝,他从乾坤袋里取出问师尊讨要来的丹药,并从系统实验室里取了只无菌镊子出来。黑色的丹药在糖浆里滚了一圈,便被他迅速放到瓷盘里放凉。
于是,被糖浆包裹的漆黑丹药成了一颗颗蜜色的小丸,看起来晶莹剔透的。
待糖衣全部硬化,尹陆离把所有丹药夹到一个扁平的瓷皿内,放到阴凉处妥善保管着。他在沈延年藤化时为其把过脉,因为内伤拖了八年,只清理淤血却不服药还真的好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