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只是在今生。
前世她待在昆吾多年,每一日如履薄冰,早练成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
可瑶池月下初遇,逆命侯自飞雪里走来,笑吟吟递上一枝桃花。世人皆说无礼,唯有她不觉被轻薄,一眼就动了心。这么多年,她只对江舟失控。只有在江舟面前,她才不是那个世家表率,不是冷冰冰的权力符号,而是活生生、有七情六欲的人。
江舟被她看得脸红了,“怎、怎么了……”
商仪目光灼灼:“我们是不是从前见过?”在前生瑶池宴之前。
江舟张嘴:“啊……”不会露馅了吧,云舒想到什么了吗?
可商仪摇了摇头,苦笑:“算了,怎么可能呢?”舟舟长于楚地,而自己困在昆吾,怎么可能见过?“只是明明见你不久,却好像认识很多年了。”
夜色如墨,长空朗月。
江舟眼睛圆圆,亮得出奇。商仪看她,眼里含笑:“说不定我们真的见过。”
江舟嘴角不觉上翘,“对啊,说不定呢!”
商仪:“你一定欠了我什么东西,让我总是忍不住想欺负你。”
江舟气,不就是一件衣服吗,至于心心念念记这么多年,忘记这么东西都不肯忘掉这个嘛,“小心眼!”
商仪笑笑。
一番斗嘴,走到山谷时,江舟心里的怯意消散许多。
山风冷飕飕的,她缩了缩脖子,挨商仪更近一些。走近了,水流潺潺,屋舍俨然,桂枝横斜。
商仪眉头微蹙,察觉不对:“舟舟,呆在外面。”
江舟:“有什么不对吗?”
商仪:“灵气在波动。”
江舟用神识探查,发觉果如商仪所说,此地灵气波纹状晃动,像水波一般。
她一怔,觉得事情并不简单:“这个地方还有灵气?”
十年前战乱爆发,长河被北戎血洗,百姓争相逃难,但能度过鬼方山,逃至南方的不过十一。当初江舟所见便是其中一个缩影。这座山下埋骨众多,死气深重,连流影菇都如此茂盛,竟还有灵气存在?
商仪望了片刻:“好像是一处阵法。我过去看看。”
江舟:“我也去!”
商仪拦住她,“舟舟乖,在这呆着。”毕竟她不知那儿有没有危险。
江舟心想,明明是她要保护云舒,怎么反过来了?但她很享受被道侣照顾的感觉,抓着商仪的袖子,撒娇道:“好云舒,云舒姐姐,带我一起吧,我害怕嘛。”
商仪微怔,失神片刻,忙扭头掩过自己失态:“好,那你跟紧我。”
江舟于阵法上不如商仪熟稔,看着她时不时蹲下身子探查,自己也闲不下来,偷偷溜到屋前,围着木屋转了圈,最后停在窗前。暖黄的灯光从纸雕窗中漏出,两个人影映在窗上。
她伸出手,在窗上戳一个洞,弯腰再往里看时,只见黑黢黢的一片。
没点灯?
不对。
江舟后退几步,从纸窗往里看,依旧有灯火与觥筹交错的人影。
不知何时,商仪也走到她身边,看着这幕异象,露出深思之态。
江舟问:“云舒,这是什么?”
商仪:“迷阵,这几株桂树与木屋的摆放都循星象之理,恩,好像是道门的手笔。”
江舟兴致勃勃:“道门?孤山吗?那个传说中避世不出的门派?不是说他们的东西都不教给别人嘛,你怎么知道?”
商仪正在想如何圆场。
江舟似了然一般,拍肩笑道:“我知道了,有权当然可以为所欲为!”
商仪:“……”这话说得也没差。
江舟:“我们还是不要破阵吧,你看,这么阴森的山,突然有个好看的地方,多好啊,万一有人经过也不会害怕不是?你说我当年怎么没撞见这地呢?”
她语气云淡风轻,但商仪听后,难免心疼,沉默半晌,不知说什么,于是牵紧了江舟的手。
江舟:“既然是迷阵,那就是没什么危险了?”
商仪谨慎,说:“不一定,小心为上。”
江舟点头,“好、好、好,小心为上。”她盯着面前纸窗半晌,笑起来:“真有意思,那两个人一直在窗前喝酒吗?”
商仪循着声音看过去。
那两个黑影相对而坐,举杯对饮,似乎相谈甚欢。
但当她透过江舟戳出来的小洞再看时,屋里一片黑暗,并无什么人影。仿佛这片纸窗是面镜子,映出表里两个世界。
江舟:“要不我们进去看看?”
商仪想了下,“再等等。”
没过多久,屋里两人站起来,离开桌子,脱衣似要准备就寝。忽而一阵凉风袭来,灯火颤了下,屋内屋外都陷入黑夜里,唯有泠泠月辉如旧。
江舟好奇心旺盛,迫不及待想冲进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快步走到门前,伸手想推门之际,被商仪唤住。
“舟舟,让我来。”商仪示意她退后,犹豫片刻,轻轻推开面前的木门。
像是触动什么机关,冷风乍起,一道白光朝她掠来,江舟抱住她的腰,滚入草丛中,只闻一声巨响,方才站着的地方被利箭刺透。
屋里响起了脚步声。
第53章 我不要睡
江舟握紧不废江河, 把商仪按在身下,眼睛微眯, 做出攻击之态。
然而少女温软芬芳的气息透过薄衫渗来, 让商仪有些心猿意马,晃了晃神。
正巧乌云蔽月, 四周陷入乌黑。
江舟听到破空声,长剑出鞘, 铿锵几声响,刀剑碰撞的火星照亮一瞬的黑暗。
看清面前的东西时, 江舟眼瞳缩紧,后退数步,难掩吃惊。
流风回雪呼啸而出,带起冷冷长风,云破月来,闲花弄影, 清澈月华照出面前人影。
商仪也怔了怔——乌木彩衣,手执利刃,竟是两具偃甲人。
但这两具偃甲人比学宫负责洒扫的偃人要精巧多了,举止与常人无异, 舞剑之姿甚至称得上流畅。
谁在这放偃甲做看守?
江舟看她分神, 喝道:“云舒, 小心!”
商仪足尖点地,如青鸟掠开数步,一道白光闪过, 银色链刀翻飞,蓝衣翩翩,若轻云蔽月,如流风回雪。
江舟:乖乖,打架都这么好看!
流风回雪缠住其中一具偃甲的手,链刃灵活如银蛇,在偃甲之间穿梭,江舟见此机会,长剑一挑,打落偃甲手中的兵器。但偃甲不知痛楚,不知畏惧,而江舟二人并不想毁去这巧夺天工的偃甲,动作难免受束,一时竟不显上风。
商仪打斗之时细心观察,等待时机,开口唤道:“舟舟,左脐上三寸,右耳后半寸。”
江舟心领神会,剑尖点上商仪所说之处,只听机括声响起,两具偃甲动作一僵,顿时停住,武器叮当落地。
“这儿怎么会出现偃甲人?”江舟收剑,奇怪道。
不仅她吃惊,商仪心里也十分诧异——这迷阵是玄门阵法,而偃术是墨门传承,近百年逐渐式微。
学宫里百道交融,容纳百川,时常聘请各门大能为学子讲学,但玄门却是一个对传承极为在意的地方,说白了,使用这阵法的人可能留下符篆保护迷阵,而不该是偃甲,太违和了。
很快商仪就猜到了缘由。
她蹲下身,捡起门口破碎的符咒,皱眉不语。
江舟凑过去,“云舒,发现了什么?”
商仪:“若我猜的不错,布置迷阵与放置偃甲并非同一人,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江舟笑道:“商执教,这个时候就不要考我啦。”
商仪微微勾唇,把符咒拿给她看,“这上面有人为破坏的痕迹,你看,曾经有人进入过迷阵,不知他目的是什么,最后他留下了这两具偃甲在这儿守护阵法。”
江舟歪头,“后来那个人是不是学宫的呢?”
商仪颔首:“大有可能。”
这些年学宫派人去长河追寻灵核下落,经过此地破开迷阵,而后出于某种目的,留下了这偃甲。
江舟蹲下身子,用手戳戳偃甲人冷硬的外壳,“好像是我们练习用的材料,”她凑近闻了闻,木香清新中带点冷:“是紫新木。”
紫新木产自东海,学宫制作偃甲多用这种木材。
商仪心中思量,自从长河兵败后,学宫偃术课无人问津,算来熟习偃术的人,也只有执教那一辈。这张符咒残余的灵力来看,损坏已经有些年头了。
“舟舟,我们进去看看吧。”
江舟早按捺不住,闻言走在前头,两扇门早就开了,里面乍看去是一片黑。她想点燃桌上灯火,摸到一手灰,灯盏中灯油早已经干枯。这么看,那方才的灯光无疑是假的了。
深黑的夜里,两个木头人举杯对饮,然后走到床头就寝,动作与人合辙,设想了下这样的情景,江舟打了个寒战,暗自腹诽,不知哪个前辈有这样的癖好,用这么大的偃甲来过家家,还不点灯,不怕吓死人吗?
屋内陈设皆覆满灰尘蛛网。
商仪皱皱眉,看了几眼后忙不迭走出去,霉味似乎在鼻尖萦绕不去。
江舟不如商仪一样讲究,东摸摸西看看,“云舒,这和普通的房子没什么区别嘛,我还以为有什么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