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列疑问砸得商仪头脑发懵,呆呆立着。
先生最后问她:“人人都想赢,人人都听命于圣上,但若是站在最高处的那人,偏偏不想赢呢?”
依靠天堑,大盛年年进贡,还能苟延残喘,那个位子还能让圣上做很多年。
但如果真的打赢北戎,他就会马上失去自己的皇位。
君心万重,当年他们以为自己的敌人是北戎,却没想到,真正的利刃,来自于自己想要保护的身后。
商仪身形微晃,撑住桌案才站稳:“这不可能!”
先生似笑非笑:“你又何以这样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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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没有办法
商仪的否定出于本能。
她自小来到昆吾, 得天子喜爱,与一众皇子皇女一起读书玩耍, 甚至地位比那些皇家贵胄还要高。
纵然后来知道, 这一切都是天子计谋,为了栅住她, 也为了安稳楚地臣民。但记忆里第一次为她庆贺生辰的、把她放在马前亲手教她弯弓射箭的、为了她一句戏言、重惩几位皇子的,都是当今天子。
天子从不曾薄待她。
前生她也没落井下石, 至少在天子在世时,从未做出对大盛不利的举动。
君以假意待我, 我还一片真心。她对权势并不热忱,后面所做,也只求自保,莫名被推上皇位,本在意料之外。
她不记得生父模样,天子待她如父, 她不愿相信,这样一个人,会为了皇位出卖江山,做出如此令人不齿之事。
“你这番推论, 有什么证据?”激动之下, 她甚至忘了用敬称。
先生摇头, “没有证据,只是我相信倚桥。”
商仪沉声道:“我也只是,相信天子而已。”
先生眼里露出遗憾, “这个世上只有君心不可相信。”
商仪自然知道,然而情感总会影响人的判断,她沉默半晌,才道:“方才我失礼了。”
先生微微笑起来,“学宫不是昆吾,不必总是端着。”
商仪并不惊讶,先生唤曲九畹作“小九”,与她关系非凡,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奇怪。她斟酌片刻,“您同我说这样的话,不怕……”
她可是天子一手带大的,当着她的面,暗地给天子画小圈圈,真的好吗?
先生哈哈笑起来,“一把老骨头,都没多久好活了,还怕什么。”
商仪:“您真是豁达。”
先生抚掌,“上辈子杀猪,这辈子教书,当了这么多年执教,还能不豁达吗?”
商仪:“……”好有道理竟说不出话反驳。
先生顺势埋怨:“那群小崽子们啊,别看现在一个个光鲜亮丽,当年翘课去喝酒晚上,欺负桐酒让她留下来报名,后排空了四五个位置,当执教是傻子吗?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商仪有几分汗颜。
先生提到桐酒,笑道:“对了,桐酒是你执教是吧。”
“是。”先生:“那不正巧了,她正在三楼看书,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商仪一怔,若她的猜想无错,桐酒来藏书楼是为了什么?她俯身行礼告别,先生笑眯眯地挥手:“再见!”
三楼收纳各种杂书。
今日节庆,学子们多出去庆祝,阅览室位子空了大半。
商仪心里对桐酒有防备,犹豫片刻,还是缓缓走进去。
她特意放轻脚步,但埋头在书堆里的女人还是瞬间抬起头,看见她的瞬间,点了点头,当作招呼。
商仪:“执教好。”
桐酒干硬回答:“好。”
商仪趁机走近,拿书之际,瞥了她桌案上堆如小山的书一眼。
偃甲人要看什么书吗?
莫非与血石有关?
出乎她的意料,桐酒看的那些书,与血石和偃术没有半分关系。
黑字蓝皮的封面上,明明白白写着几个大字——《执教速成指南:一刻钟教你成为一名优秀执教》
其他几本书分别是《不打不成才,棍子底下出人才》、《执教必修功课》、《三十日,从入门到精通,教你桃李满天下》。
商仪:“……”
桐酒的感觉很敏锐,“你很好奇。”
商仪:“并没有。”
桐酒:“你在说谎。”
商仪哑然,不知如何回答。
但桐酒只陈述事实,并无怪罪之意,说完后继续看书。
商仪干站了一会,心头疑惑既消,她便无心在此长留,说了句中秋祝福后,便欲拜别。
“中秋?”桐酒怔怔望着她。
商仪:“今日是中秋。”
桐酒眨了眨眼,“哦。”
商仪有点尴尬,拱手:“祝执教中秋快乐,仪就此辞别。”
桐酒喊住她,“我看上去很快乐吗?”
商仪:“恩……”
桐酒又说:“谢谢,”接着从袖中翻出几贯钱,“拿着去买月饼吧。”
商仪:“多谢执教。”
望着她的背影,桐酒眼睛眯了眯,站起身来,把几本书带到身上,也跟着离开。
方才与先生那番话让商仪心绪大乱,等她走出藏书楼后,才想起来此是来追查血石。
可现在时候不早,该去赴宴,她揉揉额角,决定先去仙人眠。
毕竟血石之事爆发在两年之后,不必急于一时,只是不知现在学宫进展到哪一步?
不知不觉,先生的话又在她耳畔回响。
那时候长河兵败真是天子授意的话,唯一活下来的张之首,又在其中担当什么角色。
前生舟舟执着于杀掉张之首,是否因为她早已知道此事?
商仪不想怀疑自己的君父,但疑心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再也难以去除。
先生所言,句句皆是事实。
秋日金阳浅淡,花香在空气里浮游,她站在摄山上,重重桂花灿烂如金霞。
埋在地下的那些英魂们,怀着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心情为国厮杀,他们地下有灵,知道自己的君父才是这场战争的罪魁祸首,可能安息?
这么多株桂树,这么多不归的少年。
……
慈幼坊里,江舟尝试从这些人入手,打探桐酒的事。
她咳嗽一声,把特意买来的话本翻开,煞有其事地说:“所以只要一说谎,鼻子就会变长。”
“哇!”少年们瞪大眼睛,齐齐把嘴鼻捂住。
江舟问:“你们会说谎吗?”
他们拼命摇头,生怕摇慢一点,自己的鼻子就会像话本里的木头人一般,一直变长。
江舟微笑,盘坐在地,“那就好了,要对我说实话哦,这样才有奖励。”
少年们异口同声地喊:“好!”
江舟凑近去一点,压低了声音,“也不许对其他人说今天的事,阿婆也不许,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好!”
拐骗小孩子还真是容易,江舟循序渐进发问:“你们最喜欢谁?”
“婆婆!”
“小梨子!”
“姐姐!”
江舟一人发一块小饼干,笑眯眯地说:“好,没人的鼻子变长,看来大家都没有说谎,我们继续下一个问题,最讨厌的人是谁?”
少年们七嘴八舌,说的却是一些无关琐事。
譬如小双说,六六老是抓我的马尾,我超讨厌他的。
阿复说,昨天婆婆不肯给我吃糖,我讨厌她。但说最喜欢的人时,她说的也是婆婆。
江舟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瞥见阿婆回屋做饭,低声道:“给你们送来偃甲的人是谁?”
少年们齐齐摇头,都说不曾见过。
江舟心想,难道桐酒每次都是深夜过来?送具偃甲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什么非要半夜潜入,偷偷摸摸搞的自己就像是贼一样。
她心一横,决定直接切入主题,“你们有没有见过一个高高瘦瘦的女人,长得像个鬼一样……”
具体描绘了桐酒的相貌后,她发现少年们面色惨白,愣愣看着她。
江舟心里咯噔一响,试探性问:“你们见过,是不是?”
小双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而后哭声此起彼伏,在坊里回响。
阿婆匆匆跑过来,手上还有没洗净的菜叶,“这怎么了这是?”
江舟讪讪摸了摸鼻子,“我念了个故事,小鲛人在阳光底下变成了泡沫,没有等到她的王子。”
阿婆失笑,安抚道:“别哭了,不就是一个故事嘛,等会婆婆给你们做月饼吃啊。”掉头又对江舟道:“他们只是喜欢哭,不会生你的气,你们慢慢玩,我继续去做饭了。”
江舟心里侥幸,连忙点头,多亏了这群孩子记得不同别人说的誓言,没有把她抖露出去,不然万一阿婆把这件事告诉桐酒,自己可玩大了。
正当她庆幸之际,树后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你在问那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