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祁安怀抱黑伞,仰头看着天空。
百年未见,留凤府的天空依然和曾经看到过的一样,湛蓝、清澈、一望无垠。
顾杉是个人,且是个神经很粗糙的凡人。他才不管新来的成员是好是坏,好不容易等到孟祁安回来有
人给他撑腰,昨夜受的委屈现在一句一句翻旧账顶嘴回去。
陆知雪和顾杉你一句我一句的顶着嘴,连贺大鹏都在黑伞里探出脑袋瞅了一眼,又摇着头钻了回去:
“虽然是同一个灵魂,啧啧啧,顾杉少爷和顾问桥也差得太远了吧。”
孟祁安此时也不经想起了元晋的那一句‘痴人痴怨’,忽然觉得十分应景,忍不住笑了出来。
少年人笑起来时整张脸都会变得格外明朗,庄南海不禁盯着孟祁安看了一眼。
孟祁安本能觉察到有人看向自己,侧头对上了庄南海冷漠的脸,登时笑意就收了,略显尴尬道:“咳
……顾杉,你要不要回家啊,我送你啊。”
能摆脱陆知雪的纠缠,顾杉乐得一蹦三尺高:“来了来了赵兄!咱快回去把……”
“想我顾某年方二十,连个漂亮的小娘子都没牵过,我可不能不明不白的死在这种地方啊……”
“赵兄你来这个鬼地方干什么啊?人也没有鬼一大堆,多可怕啊……”
“不过你要是肯送我的话,什么时候走都行!”
顾杉一开口便噼里啪啦一堆,孟祁安隐隐有些头疼,忙把他的话茬子拦下,道:“那走吧。”
谁料他一走,庄南海也跟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头发成谜的黑芽,和脚不点地飘飘悠悠的水鬼陆知
雪。
庄南海不知何时又把那黑色幂蓠捡了回来,遮住了他的脸。
“什么毛病。”孟祁安小声嘀咕了两句,也没管他们,抱着贺大鹏带着顾杉先走一步。
·
天色大亮。
虽百年已过,仙境留凤已化为荒芜的鬼域,可到底是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孟祁安依然记得路,抱着
贺大鹏走在最前方。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孟祁安总觉得有人在看他。可是回过头去,不是看到黑芽那张表情夸张的脸,
就是看到顾杉和陆知雪一直未停歇的眼神‘吵架’,而那位头戴幂蓠的自然也不会有心情看他,又只好默
默扭回了脑袋。
穿过来时的荒原,渐渐周围开始多出了人。因天色大亮,黑芽和陆知雪不知藏在庄南海身上何处。等
孟祁安带着顾杉回到桃溪镇时,身后只剩下了庄南海一个人。
他皱了皱眉,欲言又止。而后还是转过头对顾杉道:“顾兄,赵某还有些事情要办,就不登门拜访了
。”
“哦哦哦,好的好的,谢谢赵兄送我回来,大恩大德无以……”说到这里,顾杉突然停顿了一下,脸
上闪过纠结为难的神情,最后伸出手扯了扯孟祁安的袖子:“额……那个,赵兄啊,我和你商量个事儿行
不行啊?”
“何事?”孟祁安问。
“就是……我向家母辞行时用的借口与你有关……我现在回去的话……可能需要赵兄帮一个小小的忙
……”顾杉答。
就是一个需要赵兄出卖色相的小忙。
孟祁安好奇了:“什么忙?怎么还和我有关?”
第66章 绘辞
顾杉自然是不好意思的。可他离家时可是借着这个理由坑了老娘不少银钱, 若是就这么回去了,被打一顿
还算小事,怕是以后桃溪镇小霸王再也没有钱可以糟蹋了!
他微微垂着脑袋,偷偷瞟着孟祁安的脸色, 试探答:“……我辞行时, 说的是去找我‘妹夫’……”
“妹夫?”孟祁安猛地想起昨日在顾杉家中, 顾夫人当时的确和顾杉说过, 想要将女儿许配给自己,
可他偷听后借口离开了,顾杉并未有机会开口为自家小妹做媒……看顾杉现在这样, 离家时定是撒谎自己
已经同意了, 要去将妹夫带回去才是?
他怎么可能自找麻烦, 连连拒绝:“顾兄, 这个忙我真不能帮。”
顾杉自然还想再争取一番:“欸不是, 赵兄你还没听我说完呢, 其实我这个忙真的不难, 只要……
”
话未说完, 顾杉见对街一位女子狂奔而来,其势骇人无比。顾杉自认身娇体弱, 连忙躲到一边。刚躲
开, 便见那女子竟如飞鸟投林, 直接扑到了孟祁安的怀中!
“哥哥!”女子身量稍矮, 几乎整个人都挂在了孟祁安的身上。双手紧紧搂着孟祁安的脖子,将那张
灿若桃花的脸凑在孟祁安的脸前。
她的眉心嵌着一朵五瓣红梅,五官妍丽又惑人, 一笑起来,连空气都变得香甜起来。
她凑在他耳边不停地喊着:“哥哥哥哥, 哥哥我终于找到你了!哥哥,姐姐呢?我没找到姐姐,找了
好久好久都没有找到……呜呜呜我还以为永远都找不到你们了呜呜呜……还好我找到你了哥哥……”
孟祁安被这女子突如其来的‘袭击’和誓不松手的势头给吓了一跳,双手立刻从她的身上挪开,僵直
地举在身侧,一脸为难,问:“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头一次遇到如此奔放的女子,着实有些手足无措,想要将人拽下来,却实在不敢用劲,也不好去触
碰她的身体,只能磕磕巴巴好言相劝:“……姑娘,要不,你先放开在下……”
女子死死搂着他的脖子,撅着嘴巴委屈巴巴,摇了好几下头:“不放不放!小辞不放!要是放开哥哥
了,哥哥又要失踪好久好久……呜呜呜哥哥不要留小辞一个人,小辞好害怕呜呜呜……”
孟祁安头越发大,来回转头想要找个人帮帮自己。可顾杉揣着手正看着戏,而庄南海站在足足两丈之
外,幂蓠之下根本看不清他的表情,似乎也和顾杉一样在看他的热闹。
‘看热闹’的庄南海不知为何心情烦闷,连带着那个自称‘小辞’的人都看着十分碍眼。他掩在衣袍
下的手掌握紧又松开,其内黑气缭绕。
而附在腰间骨笛上的黑芽似乎感应到了主人有些失控的情绪,小声道:“主人,你不开心啊?”
“没有。”庄南海道。
黑芽默默看了一眼近在眼前的右手,蓄势待发的能量几乎都让他感到忌惮,偷偷咽回了下一句话。
而对街一位身形格外高壮,着一身深青色常服的青年靠近了紧紧‘相拥’的二人。他面容冷峻,一把
揪住女子的衣领就将她扯了下来,虽未说话,孟祁安依然看到了他眼底深深的不满。
看这表情很难不将此人当成女子的爱人,孟祁安赶忙举起双手以证清白:“我真不认识她!”
女子一听这话更不乐意了,圆溜溜的大眼睛里盛满了一汪泉水,眨巴眨巴就往外冒:“哥哥,你真的
不认识小辞了么……呜呜呜哥哥,你怎么可以忘记小辞呢呜呜呜……”
这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像极了在指责负心人,孟祁安向来最怕这些,一股子憋屈如鲠在喉,却还是得
耐下性子问:“小姑娘,你的哥哥叫什么名字?我不是你哥哥,你可看清楚了?”
女子哭得抽抽噎噎,可怜巴巴伸手想拽孟祁安的衣服,被他无情躲过后,哭得更厉害了:“呜呜呜你
就是哥哥嘛……哥哥、哥哥叫孟昭……你就是哥哥呜呜呜你不想要我了呜呜呜……”
揣着手看戏的顾杉嘿嘿一笑:“小姑娘,这你可真认错人了。这位呢,是我的朋友,叫赵钱,你哥哥
应该不是他,认错人了吧?”
“我没有认错!”她一脸执拗:“我哥哥是孟昭,也是小钱,他就是我哥哥!”
小钱。
孟祁安到底有多久未听到过这个名字了?
这一刻孟祁安似乎被拽进了又深又暗的记忆漩涡之中,那里独独亮起来的一小块里,坐着一位笑容缱
绻的女子。她正在对镜梳妆,似乎是感受到了有人在看自己,带着嗔笑转过头来,温柔地喊着那句:“小
钱,站在那里干什么。”
小钱,小钱,小钱……
孟祁安微拧着眉,脑海里闪过无数张面孔。他可以确认没有见过眼前的小姑娘,可为何她会知道自己
叫孟昭,叫小钱,甚至喊他哥哥?方才她还说,找不到姐姐……什么姐姐?难道是阿姐知乐?她和自己到
底有着什么关系?
“你叫什么名字?”孟祁安急切问。
小姑娘显然是方才受了天大的委屈,一哭就没停下来,扁着嘴答:“我叫绘辞……这个名字,还是哥
哥姐姐给我起的……呜呜呜……”
绘辞……绘辞?
留凤府因在焚渊半山腰,常年干热。而有一年,因孟氏族人追杀一只千年冰狐至白鹭飞,孟氏族人聚
而将其杀之,冰狐死,千里冰封,天空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
那是孟祁安同阿姐第一次看到雪。他们不知这雪花因何而来,却知对于凡界,雪一直是一种祥瑞,便
打闹着回屋,各自写了一副对联,想要挂在院中桃树上,和凡人一般祈愿来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