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步一步靠近徐笑非：“我本以为桑这个姓氏能让你多看我一眼！我本决定，若你有半分悔过之意，我今日便不会趁你之危！徐药师，你天赋那么高，又那么厉害，怎么就没有一个好记性呢？”
扶风府，桑家。
徐笑非不禁睁开了眼，仔细看了看桑家那张他从未认真看过的脸。
他知道扶风府桑家，是淮显君近十年前来寻他，让他帮忙做一种能将人魂抹去的药物。
当时他隐隐觉得淮显君又要做什么事，嘴上答应了，却偷偷跟着他找到了一个被淮显君控制的仙门。那里的每一个人，都将被种下魔的种子，成为一个又一个新的魔。
洗魔丹的炼制便是从那时开始，故而雪霁育魔之时，他能第一时间将洗魔丹炼制而出。
“原来……是桑家。”徐笑非轻轻吐出一口气。
虽他未对桑家出手，可他依然无能为力。
“既然告诉你了，徐药师，你便明明白白的上路吧！”桑九本想对着他的脖子，可从未杀过人的她手抖得厉害，竟偏了几寸，砍在了徐笑非的肩头。
地上的人未动，甚至连痛呼也没有。
桑九的心被复杂的情绪包围，有大仇得报的爽快，有趁人之危的羞愧，有面对鲜血的恐惧，还有看到徐笑非坦然赴死时深深的疑惑。
“你——你不躲吗？”
“你是在看不起我吗？！”
“你不是很厉害么？连书苍术都杀不了你！”
长刀过处，热血横飞。
徐笑非感受到自己体内最后一丝热流慢慢流逝，感受到昏沉的睡意将他不断往深渊拽去，而他顺着深渊而下，意外的畅快。
意识消失前的那一刻，他柔之又柔，轻之又轻的声音吐出几个字。
“谢谢你，抱歉。”
桑九提着刀的手颤颤巍巍，美目不禁圆瞪：“谢我？你又想搞什么花样？”
她却没有再等到回应。
本以为徐笑非还会临死反击，甚至与她缠斗一番。
可徐笑非竟那样安安静静躺在草地上，赤色的血将一地绿色染得斑驳而粘稠。
一袭青衣，长发披肩。
他的唇色慢慢变成脸色一样的苍白，所有生机尽断。
——谢谢你，让我没有死在书苍术的手下。
——抱歉，桑家之事，我未能相帮。
·
穿越人潮，又一次改变了样貌的孟祁安、庄南海二人靠近了乾坤域内几位尊者的临时议厅。
淮安明和宿江走后，陶长煜也站起身。刚踏出一步，周遭空气里藏着的一丝微不可见的波动拉起了陶长煜心中警铃。
这样危险的感觉，他许久未感受过了。
陶长煜坐回了椅子上，轻轻抬手，门哐一声关闭。
他看向空无一人的角落，笑道：“既然来了，便出来吧。”
一圈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波纹从无人的角落缓缓散开。
一双黑靴凭空踏出，若看的仔细，那黑靴侧边纹着骷髅头，还是金色的。
陶长煜的视线不由被那靴子吸引了一秒，脑海中无端浮出‘品味极差’四字后，视线定格在那人脸上时，登时凝固了。
一头墨色长发高高束起，如剑一般的浓眉修长微微上挑，带着一股恣意的张狂。他看了陶长煜一眼，那张熟悉的脸上满是对陌生人的防备和拘谨。
而那张脸，在陶长煜的记忆中从未有过如此疏离的神情。
庄南海的样子在陶长煜眼中不断缩小，小到十六七岁，板着脸的少年被苏摇微捏着脸揉了好几下：“你啊！别老是这样板着脸，看起来很凶哦~”
而后又变成十三四岁，沉稳的少年人用一根竹子击败了内门弟子选拔赛中的所有哥哥姐姐，而后偷偷看向自己，只为了寻一个他满意的笑容。
记忆不断倒退。
八/九岁的庄青因身份与实力不符备受同宗弟子质疑，他倔着骨咬着牙冲入试炼，而后满身伤痕出来，笑着高举妖兽的獠牙，笑着奔向他。
“师父！我做到了！”他浑身疼得厉害，却似不知一般，将那獠牙给自己看，“师父为我平白听了多少闲话，从今以后，我便能控制住它，和寻常的孩子一样了！”
再往前回溯，那孩子越变越小，短短的手短短的脚，跑跳起来还摇摇晃晃。
三四岁的庄青软乎白胖，同个包子一般可爱。那时他第一次从长老手中得了一枚丹药，长老哄他，那是世界上极好的东西，仅此一枚。
实则不过是一枚凝气丹罢了。
可那小包子眼巴巴的站在大殿门口等自己回来，风雨无阻。
陶长煜回来时，还以为他发生了什么大事特来求见，却见小小的庄青踮起脚尖，把那枚圆滚滚的丹药塞到了自己的手中，嫩声嫩气道：“师父，给！四长老说这是很好的东西，您快吃了吧！”
手中的丹药还带着暖暖的体温，像是被人攥在手心里很久，一刻也不敢松开。
他蹲下身子，与小包子持平，笑问：“既然是很好的东西，青儿自己吃了吧。”
“不要！”小小的庄青摇了摇头，眼睛里满是爱和光，“师父待我好，我也想待师父好！”
再一眨眼，躺在襁褓中的婴儿因天生仙骨，生来便是道师境，却因控制不住体内双魂伤无辜者甚多。
可他什么也不知道。
年幼的婴孩除了哭泣什么也做不到。
陶长煜经常想，那一年，那一天，那一个晚上。
他如果没有经过泽蜀府竹外，没有看到那个小小的，天赋异禀却格外危险的孩子，他的人生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当失踪百年的面孔再次出现，陶长煜只想回答自己，醉道终身，到头来身边除了庄青曾带给自己亲情外，竟寻不出第二个亲人。若没有遇到庄青，他的人生会失去太多太多珍贵的记忆和情感。
“青儿……你、你为何……”陶长煜身居高位多年，此番竟也说不出话来。太多太多的话哽在喉间，最后只化作一句，“过来，坐坐。”
作者有话要说：前排出售盒饭。
1jj币一份盒饭。
第170章 陷害
庄南海神色微变。
虽从孟祁安那得知, 陶长煜曾是他的师尊, 但他以现在的身份出现, 陶长煜必然能看出些许他这个身体的不同之处。
可他没有在陶长煜脸上看到哪怕一丝恶意。
他那样一个身居高位的人竟有些许局促不安，双眸中藏着难以置信和欣喜。
这种眼神庄南海曾经见过。
孟祁安在魔渊挑落他的幂篱后见他面容的第一眼，也是这般复杂的神色。
庆幸在那一瞬间, 孟祁安眸中的光让他放弃了攻击，以至于后来再重逢，才能入他梦境，再认识他一回。
庄南海略微有些局促。
他看了看陶长煜那张极为陌生的脸, 半点也不记得曾经他视这个男人为师为父。
“我……”庄南海迟疑片刻，道，“虽然不知该如何解释，但我已不记得你了。此次我来, 是有一件事情必须让你知道。”
陶长煜面上的期待少了几分。
他的手收了回来, 抿了抿唇似乎还想问什么，却又怕唐突了庄南海，指了指他旁边的座位：“无妨。先坐下说吧。”
庄南海看了看他的表情，抬脚, 毫无防备走过来坐下。
一壶茶, 一炷香, 二人对坐。
庄南海并未添油加醋，先是说明留凤府孟氏的天赋秘法和孟祁安收到的族人亡息，而后根据这个结论，将之前在徐笑非处找到的手抄本内容, 以及雪霁宗风域结界下的青铜墙一并说了。
“亡息仅一瞬，无法查证，但雪霁旧址风域结界下的密道还在，徐笑非处的手抄本也能再找来一观。
“陶尊者，您可还记得万年前魔龙身陨后大陆分割成五行大陆、茫茫五行海域暗藏汹涌杀机？龙凰精魄关乎六合命脉，若书苍术真要以龙凰精魄强行逆天改命重燃一人命火，想必天道，终会做出惩罚。”
陶长煜静默片刻，并未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反倒问：“你方才说，收到亡息的小辈叫什么？”
庄南海亦一愣。他虽不知陶长煜为何问起此事，但依旧如实回答：“留凤府孟昭，孟祁安。”
“对了，就是这个名字。”陶长煜的手指按了按眉心，好似在回想着什么，“摇微当时说起，你在竹外时为了保住一个孩子闹出了不少动静……我也是过了很多年，才从旁人嘴里听说，那孩子叫孟昭。
“他竟没死么？我还以为留凤府的血脉只剩下那个叫琴歇的孩子。”
庄南海万万没想到陶长煜竟连这个也知道！
虽梦境中他的确看到庄青与苏摇微水镜沟通，但他对梦境之外的故事一无所知。原来庄青与苏摇微说过心事后，苏摇微那个大嘴巴还告诉了陶长煜，而陶长煜竟在几年后还记得那件事，甚至打探到了孟昭的姓名。
“他没有死。”大概是陶长煜待他态度自然亲切，又或者是灵魂深处对他本能的信任，庄南海认真答道，“孟昭被徐笑非做成人丹埋在泽蜀府的琼山乱葬岗，不久前才破土而出。”
陶长煜偏着头认真听他说话，听到徐笑非三字时，稍稍摇了摇头：“若说是淮显君所为，我信。徐笑非那小辈，我觉得不错，应当不会做那样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