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都还能回忆起,阎池那个时候的样子。
眼睛紧闭着,身体微微颤抖,像是陷入了某种梦魇,鸦羽般密集的睫毛被泪水微微打湿,有几根黏连在一起,看上去莫名有些可怜。
司奕铭闭了闭眼,半晌后,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般,放下眼罩,向外走去。
星舰上食材有限,囤得最多的就是各种营养剂,新鲜的蔬果基本没有,他转悠了好久,最后也只是勉强凑齐了材料,做了个最简单的巧克力松饼。
刚出炉,还散发着缕缕热气的巧克力松饼上,淋了厚厚一层巧克力酱,还稍稍撒了点可可粉和碎饼干作为点缀。
甜蜜又夹杂着丝丝苦涩的香气顿时弥漫开来,刺激着人的味蕾。
司奕铭郑重地把松饼放进恒温箱中,将箱子提在手中,顺手抄起一旁的眼罩大踏步朝外走去。
就算喊的是铭哥又有什么关系?
他那早死的亲生父亲跟阎池可是过过命的兄弟,据说还曾经救过阎池的命,印象深刻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就算阎池会收养他是因为他父亲司铭的缘故,但他长这么大可从没听阎池说过喜欢他父亲!
所以他刚刚自顾自地在乱吃什么醋!
司奕铭又一次来到阎池的病房前,看着眼前冷冰冰有着金属质感的房门,深吸一口气,眼里尽是坚决。
他缓缓握上了门把手,悄无声息地打开了一条缝。
房间内部一片昏暗,只有床旁边开了一盏明黄色的暖灯。
融融的光线撒在那人的侧脸上,原本凌厉冷硬的面部线条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柔软了许多,有一种···这人本就很温柔的错觉。
不过下一秒,司奕铭就认清了现实。
——嗯,刚刚的确是错觉。
“是谁!”
一道轻喝声响起,嗓音十分优美,但语气却是冷冰冰的,昭示着主人此时的心情有多么差。
紧接着“啪嗒”一声,房间所有的灯一瞬间齐开。
明晃晃的光线刺得刚适应黑暗的眼睛有些生疼,司奕铭下意识偏过头,眯起眼睛。
等到眼睛适应光线后,他回过头,直视着病床上的人,妄图从那双浅色的眼睛里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司奕铭也不清楚现在阎池的记忆回溯到哪儿了,也不确定他还记不记得昨天的事,所以不敢贸然回答刚刚的问题,只能将注意力集中在阎池身上,或许还能够知道些什么先决条件。
但是让他失望了,不过什么时期的阎池,冷着一张脸的时候,除了“不耐烦”和“心情不好”之外,看不出任何东西。
沉默地对视了几秒,司奕铭率先败下阵来,轻叹一口气,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走过去。
两人都不说话,整片空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哒哒”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铭哥?”
清凌凌的声音,宛如流水一般悦耳动听,或许是因为疑惑,原本冷硬的语气倏地放缓许多,更别说声音的主人还歪了歪头,微微蹙着眉的模样硬是让司奕铭从犄角旮旯里品出了撒娇的意味。
撒娇?
萌?
有点···可爱?
不可能的,阎池这种人这辈子都不会跟这几个词搭上任何关系。
认知是很清楚的,可惜再清楚的认知也抵抗不了有情人眼里的滤镜。
脑子一下团成了浆糊,司奕铭顿时觉得脚步轻飘飘的,紧紧靠着惯性机械地向前挪动了几步。
“铭哥!你怎么来了!”
“你今天的训练结束了?”
疑惑的语气去掉了,换成了笃定和惊喜。
好看的桃花眼弯了弯,浅色无机质的瞳孔像是蒙上了一层亮晶晶的光,万年崩成一条线的嘴角扬起一抹清浅又舒心的微笑。
有些病态的冷白色皮肤因为这一笑焕发出了些许光泽,有些凌乱的细碎黑发微微翘起,与平常那一丝不苟的模样区分开来,像是一贯冷冰冰的机器突然有了些许人气。
一言以蔽之——招人得紧。
“砰!”
这次脑子不是成浆糊了,而是炸了。
司奕铭尝试了好几次,想把眼睛从这个人身上挪开,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这个笑的对象不是他。
但是他自我说服了好几次,结果都失败了。
短短几秒之内,他好像想了好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或许某一瞬间他有些犹豫,但是这丁点儿犹豫转眼就淹没在众多理由和借口中,被主人甩到了外太空星系。
他像往常一样,自然又坦然地走了过来,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脑中努力地开始回忆为数不多地有关父亲的记忆,面上硬生生扯开一个温文尔雅的微笑。
“嗯,小池,今天的训练提前结束了,所以我来找你。”
······
几分钟后。
司奕铭看着阎池慢条斯理地啃着松饼,每咽下去一口,就会眉飞色舞说上几句,满脸复杂。
他从未见过这个模样的阎池。
眼前这一情景真是活久见。
他捂了捂脸,觉得自己脸有点疼。
昨天自己的信誓旦旦还历历在目——阎池这样的人不可能会把过去当成现实的。
但看他现在的样子···不是当成,明显是已经完全陷进去了啊!
还不带丁点儿怀疑的。
“好吃!这个松饼!铭哥,这是哪个店买的,下次我也要去!”
司奕铭张了张嘴,刚想说“我做的”,突然想起来他现在顶着他父亲的身份,所以···他父亲生前会做甜品吗?
他脑中关于双亲的记忆真是少之又少,隐约记得两位都是很温柔和善的人。
父亲是在他四岁左右去世的,母亲因此身心受到了巨大打击,原本身体就不太好,一年之后也故去了。
唯一比较清晰的记忆是——母亲死后,他在双亲的墓前跪了许久,在这期间,没有人理他,也没有人上来阻止他,只是偶尔会有一只白色的安息花出现在墓碑前。
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聚聚散散,没人注意到这个瘦瘦弱弱的小孩,面若死灰,双眼无神,磕在石阶上的膝盖隐隐泛出了血丝。
他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隐约记得自己好像昏倒了,意识昏迷,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身体暖烘烘的,淡淡的消毒水味道刺激着鼻尖,房间内干净整洁,膝盖上的伤已经被人处理过了。
“嗯,铭哥?”半晌没得到回应,阎池有点奇怪,歪了歪头,凑了过来。
司奕铭倏地回神,看着近在咫尺的脸,不着痕迹地向后挪动了一步,轻咳了声,声音尽可能放缓:“那家店名字我不记得了,下次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带你一起去。”
“好啊,等下次一起放假的时候再去吧。”阎池爽快地应了声,将手上最后一点松饼放入嘴中,轻轻吮掉了手上的巧克力残渣,眼睛满足地眯起,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猫。
虽然阎池吃得很慢很小心,尽可能不浪费任何巧克力,但是吃完后淡色的嘴唇上还是沾染到了一点巧克力酱。
腻腻的,甜甜的,让人有吻上去的冲动。
不过这个念头刚一出现立刻就被司奕铭掐断了苗头。
他觉得自己现在···十分禽兽。
司奕铭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正常:“你的嘴边有一点巧克力酱。”
“是吗,在哪儿。”这般说着,阎池伸出了一小截粉嫩的舌头,抿了抿嘴唇。
司奕铭喉咙一紧。
“没,现在没有了。”
刚说完这句,他偏过头,掩饰一般地捂了捂心口。
完了,他真的觉得自己没救了。
司奕铭平复了一下快要支离破碎的情绪,拿出了卫熙之前交给他的漆黑眼罩。
看着它,司奕铭才觉得自己的良心好受一点。
毕竟当他决定要扮演自己父亲这一角色的时候···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阎池现在身上有伤,精神状况也不太稳定,需要休息和调养,但是他本人疑心很重,并不配合治疗。
卫哥之前说过,需要有一个能让他放下戒心的人,说服他好好配合。
就目前的状况而言,他那故去的父亲司铭就是唯一一个能让他放下戒心的人。
所以他这么做都是为了阎池的伤势能够尽快恢复。
对,就是这样。
司奕铭自我巩固了一下底线,默念一句:不知道在不在天国的父亲,你会原谅我···的吧。
“铭哥,你要吃吗?”悦耳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司奕铭的内心祷告。
司奕铭看了看被推到跟前,里头只剩下了一小块松饼的小盒,抬起头,又看了看前方眼中明显写着不舍的某人。
“不用了,你吃完吧,我不吃。”
“好!”似乎就是在等着司奕铭说这话一样,阎池一把捞过小盒,拿起最后一块松饼塞进嘴里,欢快地啃了起来。
司奕铭看着手上的眼罩,脑中不断思考着措辞,怎么样才能不着痕迹地让阎池心甘情愿地把这个东西戴上。
他犹豫了一会儿,斟酌地问了句:“小池啊,你现在觉得自己眼睛怎么样。”
“嗯···”阎池咽下了嘴中的食物:“还是有些看不太清,我现在看你也只能看个模模糊糊的大概。不过医师说了,再过几个星期它就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