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随性,奉先生也是随性的人,有时候兴趣来了,就很愿意看看温故知要做什么,他是真的期待,比方这次,温故知发出我要做什么的信号,这个信号被奉先生精准地捕捉到,他应该不会如温故知的意,但是太按照平常人的做法未免无趣了许多,有趣味,尤其是趣味朝着自己来,奉先生就会有无穷的包容心,他对趣味有严格筛选标准,尽管奉先生是一名十分亲切可掬的长辈,但多数情况下,他也确实只是一名谁家的长辈。
温故知的这些意图没想过被看破会如何,奉先生只要知道自己要对他做什么事就行了。
没有回应令人无趣。奉先生是很好的配合者,不配合也没关系,温故知就是喜欢这点。
奉先生实在没想到温故知突然变了脸,诶哟诶哟做作地啊了一声,两个人的距离不算太近,却被温故知几下晃,快速缩短了距离,随后温故知倒在了奉先生的身上,并且将人推到了。
他很好地护住了奉先生的后脑勺,对不起一定要在耳边说。
奉先生不知该如何反应,与其说惊喜,不如有种难以言说的感觉,温故知像是只故意碰瓷的猫,心里对他厚脸皮的感知又提了一层楼。
而温故知坐在奉先生身上,奇怪地说了句:“您这么容易被推到?”
奉先生感觉他不仅皮厚,还欠打、欠抽,他感到一种愚弄感,看着他笑,温故知一抖,奉先生往温故知的下巴很重地拧了一记,温故知跳起来嗷嗷叫,恶狠狠说您道歉。
奉先生跟他道歉,温故知还是阴着脸,下巴肉被揪得红了起来,勉强接受了奉先生。
也不知道到底是谁错了,温故知皱眉皱到打结,他挎着狐狸竹筐,尽管生气,但没有要走的意思。
倒不是舍不得奉先生,而是他还去山里,最好多一个人,拧了他的奉先生是最好的人选。
温故知要去采印在云彩布上的花纹,这些花纹由各种花叶组成,通过阿叔的巧手,能精细到每一个纹路。
当温故知钻进草丛里,帮忙的奉先生也不得不钻进草丛里,本来能找别的,云彩布的花纹并没有限定,猜到什么就算什么,全凭当时的心情,小心眼的温故知在心里改变了策略,带着奉先生狼狈穿行,灰头土脸。
抹了灰的奉先生温故知能暗笑一辈子。
回去的路上,奉先生一句话也没说,走在前面,温故知坠在后面几步路,好像一点也没觉察到,跟奉先生说起云彩布:“我这次跟着阿叔一块做了,才知道染它多麻烦。奉先生知道为什么叫云彩布吗?因为布上的颜色真的是从天上的云收下来的。您是不是觉得不可能啊?但我们这是哪?阿叔拿一种透明的玻璃纸,放在板子上,每天晾出去,要什么颜色就要算好这种颜色会出现的时间,回收的时间也要算好,不然染上别的颜色就毁了,有种颜色要把晚上的夜色收进去,就要收一整夜,不能混到黄昏和晨曦两个时间里,黄昏也挺难取的,要是不注意,就很快黑了。然后收回来的玻璃纸放到水里,要三天把颜色脱下来。阿叔自己有祖传的云彩时日志,他家家业就是做这个的……奉先生……奉先生啊——您在听吗?您等等我。”
温故知停下来,说脚踩到石子了。
奉先生终于回头看他,两个人停在原地,温故知不上前,奉先生也不往回。
“我听到了,你要说什么?”奉先生没什么情绪,眸子很深,原本就很深,比前天和阿叔收集了一晚上的夜色还要深一些,所以有时候小辈们都不大敢主动和奉先生说话。
温故知以前一边看着奉先生一边想为什么,他现在问奉先生:“我做了什么吗?您开始讨厌我了?”
奉先生站着,愿意仔细想一想,小孩的记仇和小心眼都没问题,只是有时候他并不乐意发生在自己身上,想来他中年的年纪,不该和二十多岁,很容易没分寸的孩子计较。
——你说奉先生啊,我家的孩子虽然有次不懂事,我们还担心上门赔礼道歉会被刁难,没想到奉先生肚量这么大。
那家的孩子后来从没邀请到他家,在别的地方也总因为奉先生太忙了,一点面也没见上。
奉先生嫌烦人。
他这条从年轻时候起就隐约有的。最后剩下的是有意无意看得顺眼些的人,人总会对合心意、顺眼的存在多一些耐心。奉先生的肚量自然也就有好名气了。
温故知问他的话,还不到这个程度,他只是不想让温故知那么得意,顺势将一点点火撇到温故知身上,自己什么都不沾。
“我不讨厌你。”
除此之外奉先生什么都没说。
温故知也没办法掰开嘴让他说。
最后温故知提着他的筐回染坊,奉先生回家,虽然奉先生冷淡,温故知也还是要跟人说再见。
奉先生好像有意晾着温故知,后面温故知都来了,他却跟保姆说他没时间,看着办,“你让他回去吧。”
来了两三次,见不到奉先生,温故知就不来了。
结束了。奉先生盖棺定论。可能有那么些可惜,但痕迹很淡。
下雨天,又在下雨,又在云层中有什么巨大的漂浮物在搅动,气息很躁动,风裹着春树的花黏在窗上,雨水顺着屋檐一手接一手地连成一片。
温故知来了,他几乎是跳着蹿到奉先生家里,浑身滴着水,保姆都不计较他突然吓人,要赶紧给他找个毛巾擦擦。
奉先生坐在沙发上,温故知不像以往那么不客气,相反光着脚站在地板上,像童话里常说的虚幻委屈的脸,又可怜又害怕的。
这示弱得有些太厉害。
奉先生说:“这的地板碰不了水。”
“奉先生……我长尾巴了。”温故知开口。
“什么?”
温故知突然把裤子脱了,他藏在裤子里的长长的猫尾巴翘了起来。
奉先生环着手臂,问:“哪一出?”
温故知像猫儿跳到沙发上,抓着裤子从口袋里掏,掏出张纸条,证明给奉先生看:“我被蓝猫诅咒了!”
奉先生低头看纸条,言简意赅,告诉温故知你被诅咒了,然后按上了爪印。
“我没有随便抓哪里的猫按上!”
尾巴一直乱动,温故知恼着回头一口咬上去。
奉先生没见过这么不怕疼的。
保姆拿了毛巾回来,惊讶道:“你这孩子,好端端地招惹什么蓝猫啊。你看看你,长了条尾巴多丢人啊,小心还长耳朵哦!”
“明明是它家洗发水先咬了我!”
“你一定做了什么事吧?”保姆笃定。“你快别咬了,咬出血疼得是你。”
温故知松口,但过一会又咬住尾巴。
不让他咬,他又会找别的,更多的是自己的手指,非要咬,咬破了皮,口癖因为长了尾巴,更严重了些。
终于尾巴也被他自己咬破了,不敢咬了,就想咬别的,他在地上打滚,奉先生简直头疼,最后塞了团棉花让温故知咬,奉先生问保姆:“就不能找个办法?”
保姆苦着脸说:“那只能找蓝猫,但是我们哪里知道蓝猫在哪。”
温故知瘫在地上,奉先生看他还没死,有点想笑。又因为长了根尾巴,就觉得既然这么苦了,前几天的事也算了。
蹲下身拍了拍温故知,告诉他瘫沙发上去。
保姆这会还在想,想到一个:“既然这样,不如去问问书铺的老板?我听说他店里的书是很久很久以前走书郎留下的,也许会记着哪里能找到蓝猫或者蓝猫诅咒的事。”
第13章
书铺小老板是个一直写不受欢迎文章的娃娃脸,他有根电线似的,压不压不下来的头发,像根桅杆笔挺地立在他团成一团的丸子头旁边。
他一直说他祖上有文豪的天赋,一代传到一代,到他这可能不顶用了,不过他倒很乐观,从学会拿笔杆,就开始写,不断地写,他乐呵呵的,写出来后也没敷衍印在什么小纸头上,他花重金贿赂了狐狸,精明的狐狸尽管如此,也只是给了极为普通的狐狸纸,他誊抄完毕了后,曾经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堵温故知,要温故知给他画封面,看他这么诚心诚意,温故知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他。
再后来印出来后,分发给阿婆阿叔们,小姑娘们,谁家的小囡囡,他太爱笑了,谁都记得他,尽管很少能看到最后,但都期待他下一本什么时候出来。
因此他今天也在伟大的文豪之路上。
温故知好几天不愿意出门,保姆时常担心他,盯着他头顶瞧是不是真要长出耳朵,毕竟谁也不知道蓝猫诅咒是什么内容。
他就长着这根猫尾巴忽然出现在奉先生家里,晃来晃去,奉先生有一天突然给了温故知两个选择,左边是书铺,右边是选择一把菜刀将尾巴切下来。
“毕竟也有断尾的猫。”
温故知竖起尾巴,尾巴炸成了蒲公英的形状,奉先生瞧着他这尾巴是越用越顺心,温故知一脸防备地看着奉先生,他虽然不喜欢这根尾巴,但并不代表别人就可以随意处置它。
奉先生起身说走吧。
温故知带着他的红油纸伞,落后几步,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因为温故知的尾巴不老实,总是没事就往奉先生身上卷,温故知说我又没长过尾巴,它能跟我一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