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束并没有留意到她后面那句话说的是什么,她心里的激荡哪里是三言两语能形容?
她以为没有人能懂自己,就包括上辈子变得暴躁时,周围的亲朋好友渐渐远离自己时,只当师稼是可怜她才接近她好好照顾她时,从前感慨于来世间走一遭竟不曾遇见任何知己抑郁时,却是从来没想到原来最懂自己的人已经在身边,可是她却没看见。
桑束蓦然笑出声,师稼不明所以看着她。
桑束忽然将师稼抱住,她双手紧紧地缠着师稼的细腰,师稼原想伸手推开她,可当听见耳边落下来桑束那句似叹息又像是惋惜的声音时,她那双手却是有点推不开跟前的人了——
“师稼,有你在真的很好。”
在师稼的印象里,桑束从未有像是现在这样郑重叫自己的名字。每次不是调侃的“师医生”,便是趁着在宋老师跟前自己无法反驳时的那声过分亲昵的“稼稼”,如今这样的认真,让师稼意外又有些不解。
她很敏感,“桑束,你怎么了?”
桑束松开她,拉着她上了天台,望着天际的弯月,如今还没到十五,月色仍旧皎洁。
“今晚的月色真美。”桑束话及其他,并不回答师稼的问题。
这话在网上差点都要被用烂了,桑束不知道师稼会不会不明白,反正就算是现在师稼不明白,以后她会让她慢慢明白的。
今后,她们还有很多时间。
桑束回头看了眼师稼,见她神色如常,一时间也摸不清她到底明不明白,先拉过师稼的手,桑束将人按在椅子上,坐在师稼旁边:“我带你一起看星星。”
师稼理智上想拒绝,她是能感到这段时间自己跟桑束之间走得太近,她并不是桑束的“萨尔茨堡的盐树枝”,但下意识的反应却比理智来得更快。就只是二十多岁的姑娘,还做不到历经风波的中年人的淡然,对“看星星”三个简单的字勾勒出的浪漫无法抗拒,就这样,师稼坐在了桑束身旁。
距离这么近,她甚至能闻到身边女子身上传来的她很熟悉的身体乳的香味,祖马龙的杏桃花与蜂蜜,她平常也惯用的这一款,不知道什么时候桑束换了同款。师稼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意外,但无疑很肯定的一点,这味道让她对桑束的戒心又拉低了不少。
被身边的人指点着,师稼真就专注看起了星空,她没留意到一直在自己耳边低沉沙哑的女低音在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也没有看见现在桑束坐在一旁看着自己时认真的目光,比她现在看星星,还要专注。
浩瀚星海,令人惊叹。
“……有骗小孩的把戏,说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是永远离开我们的亲人,我觉得这说法挺不错的,也很浪漫,稼稼,你觉得呢?”片刻后,桑束的声音才缓缓响起,只不过不再是指导着新手师稼怎么使用望远镜,而是靠近她,敲了敲她的心房。
师稼没办法否认在有一瞬间,自己真有被桑束的话触动,她张了张嘴,按住分明是在同往日一样寒冷的夜晚但却变得不同寻常的温暖的心的躁动,转头再看着桑束时,微微一笑:“离开的人就是离开了,即便这传说是真的,我也看不见她如今发出的光,想看到这一刻的光,不知道又要多少年之后了。”
桑束默然。
“可惜,我不是天文爱好者,多年后,我大约也看见不啦!”师稼说。
桑束没有避开此刻师稼看着自己时冷静的目光,她嘴角微扬,“但我可以记得,多年后,我还带你一起来看。”
她知道师稼是明白了自己在上来时站在门口说的“月色”,但师稼太不了解自己, 就算是她如今不是师稼春日里遇见的那可以拥抱着在一起,“顺着长满三叶草的山坡咕噜咕噜滚下去整整玩了一大天”那么喜欢的人,那以后也会是在原野雏菊花丛里跟师稼牵手的那个人。
如果说从前她还不够坚定的话,那从此之后,她绝不会再放手。
*
师稼回到宿舍时耳根还有点发烫,她不是十七八岁的春心萌动的无知少女,能被别人的三言两语勾得魂不守舍。可是桑束刚在在天台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却让她像是一下回到了多年前还没出校园的青葱时代,被那些浅浅的隐晦的爱慕的告白,弄得竟有怦然心动的感觉。
她一定是疯了,师稼想。
怎么可以被桑束迷惑?
她从前分明不会这样容易动心。
桑束现在回车上放设备,师稼站在窗户跟前,看着不远处的停车场,她看见了桑束的身影。
等会儿就要跟下面这人一起睡觉,师稼忍不住捏住了跟前的窗帘。
这样看着桑束,师稼才意识到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不再将桑束划为“出现在银幕上的遥不可及不相干的”明星,而对桑束的认知再也不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如今早早变成了她自己亲身接触。没了外界的乱七八糟的扰乱人视线的评语,仅凭着这段日子的相处,她知道自己一点也不讨厌楼下的人。
就这么想着,师稼一下入了神,当楼下的人忽然抬头,而自己一不留神就跟桑束的目光对上时,师稼今晚第一次感到什么叫手忙脚乱。
偷看被人发现了!
师稼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想法,从来没做过偷窥这种事情的她,也从未体会过被人抓包的感受的她,一下慌了。师稼一下朝着窗帘后躲藏了去,只不过当她刚藏好,心里觉得桑束一定不会再看见自己时,猛然意识到现在她的这动作是有多愚蠢。
明明,刚才随手跟桑束一个招呼就能解决的尴尬,却被她自己推向了更尴尬的境地。
这不是摆明了自己在偷看吗!现在桑束不觉得她在偷窥都难了!
想到这里,师稼忍不住抓了抓头发,看着房间里只有一张一米五的单人床,没再纠结,她一鼓作气冲上床,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闭上了眼睛。
师稼打定注意,都在这么尴尬的时候,等会儿桑束进来,她一定要睡着。即便是没有睡着,也要假装入睡。不然,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没有多余的演技面对桑束,尤其是再回顾自己的死亡操作!
桑束推开门时,看见的便是床上微微隆起的一小团。
她在楼下无意间抬头,看见了站在窗户前的师稼,只是没想到自己才刚伸手打了招呼,师稼就像是小泥鳅一样躲在了窗帘后面。她忍不住觉得好笑,难道师稼不知道她藏在窗帘后面也是有一团轮廓的吗?她怎么可能看不见?
从前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师稼,在记忆中,总是温柔体贴的师医生,永远待人接物都是游刃有余的模样,也永远都是让人觉得和煦温暖,从未见过处事不惊的师稼像是刚才这样慌不择路,像个孩子。
桑束脸上笑意深深,她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没错,喜欢了一个无比真实,让她觉得异常可爱的人,让偷看她的举动,都让人觉得无比可爱。
如今望着已经躺下的人,桑束反倒是松了一口。她还担心师稼今晚会因为自己在天台上忍不住说出来的令人流连忘返的月色而不愿意跟自己同床,但现在看着已经先一步躺下的师稼,桑束眼中多了一分放心。
可如果说就这样放过师稼,那就太不是桑束了。
宿舍不大,一共也只有有十来平,房间的设施简单到简陋,除了一张床,一床头柜,一空调,一卫生间之外,什么都没有。
桑束两步就并到了床边,看着被被子包裹的身影,小声试探一般问:“师医生,睡着了吗?”
心里明知道对方不可能这么快睡着的。
果然,桑束没得到师稼的回答。
但这结果并不没有让桑束觉得气恼失望,反倒是让她勾了勾唇。
房间的暖气很足,桑束脱掉卫衣长裤,朝卫生间走去。不多时,从里面就传来了隐隐的水声。
师稼躺在床上,她能感受出来桑束进门开始已经尽量放缓了脚步声,询问没有得到回答后,桑束去洗漱的动静也小了很多。但现在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个人睡在床上,反倒是觉得更紧张了,甚至手心里都出了汗。
耳边传来水声的那瞬间,师稼心跳有些快。她不 知道到底是因为房间的温度太高,还是因为刚才做了坏事的心虚,反正脸色也变得微微泛红。
师稼看着浴室门上印出的模模糊糊的女子窈窕的身姿,她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今日在天台上一时心软做出来的决定真是太傻了。
看看现在她亲手把自己推进了什么样的境地,师稼伸手捂住了脸。
这情况给了她一种羞耻感,但却有隐秘的刺激。当脑子里出现廉价小旅馆,和初-尝-情-事-偷吃禁-果的场面时,师稼想逃走。
水声停了。
她更紧张了。
宁愿要一室喧嚣,也好过这样的宁静,教人听见她的心跳。
桑束对外面的一切毫不知情,穿着松垮垮的真丝睡衣走了出来。她头发还在滴水,拿着毛巾坐在床边搅干头发,因为有暖气,桑束也不担心没有用吹风不会干的情况。
走过来时,桑束朝着被子里的人看了眼,很显然她的害羞的可能现在还在后悔的师医生根本没转过来看她一眼,就只留给了她一个无情的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