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外静尘庵,乃是皇室女子清修之地。
庵内寂静,佛堂内有一小尼姑跪坐在蒲团前,一手敲着眼前的木鱼,一手滚动着佛珠,双眸微敛,口中呢喃着经文,背影孤寂。
章帝方一踏入佛堂内,便瞧见的是这幅景象。
那小尼背影挺的笔直,身形消瘦,哪看得出以往嚣张跋扈无法无天的样子。
章帝攥紧了双拳,好半晌后,终是艰难的动了动喉咙,开了口。
“她去了。”
木鱼声霎时间顿住了。
“太医瞧过了,道是急火攻心引发的心绞,参汤吊了一个月的命,终究是没撑住,昨夜去了。”
章帝说罢抿了抿唇,片刻后看着那小尼又道:“值得么?”
值得么?她不知。
她攥紧了手中的念珠,死死咬住下唇。
可若是重来一次,她也愿意再逼一次宫,而这次,若成了,便恢复她的后位,继续予她无尚荣光,可若还是败了,那就真的死去也好。
这样,黄泉路上,就不会留她一人孤苦无依了。
木鱼声复又响起,只不过口中呢喃的经文,变成了超度往生的地藏经。
章帝见着,便知她不愿与自己多言,踌躇片刻,终是转身离去了。
却未曾见到,那小尼恍若断了线珠子般的泪水,一颗颗的砸在地上,伴随着声声木鱼之声,于大殿中清晰可闻。
片刻后,她缓缓抬眸,从怀中取出一枚快要绣好的鸳鸯戏水香囊,凝视片刻后,抬头看向佛堂之上的那尊高大的金身佛像,双手合十深深一拜,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一字一顿,决绝而坚定。
“愿我尽未来劫,应有罪苦众生,广设方便,使令解脱。”
第2章 今世
大晏文德三十八年。
长安宋相府,右偏院水榭居。
一娇俏少女站在院中小池前,凝望着池中绽放的睡莲,眉宇微皱。
少女一席藕色抹胸襦裙,模样端庄,那双墨色的眸子里却是与年龄不符的老成干练,隐隐间,还带着些许不解困惑。
宋云娴如何也没有想到,本以为自家已然身死,哪曾想再一睁眼回到了八年前?
如今,已然是距离她醒过来的第十天。
初醒时,她惶惶不安,以为是人死了活在了梦中,浑浑噩噩度过了几日后,她才渐渐适应了。
她是真的回到了八年前,不是在梦中。
再过不久,就是她的及笄之时,届时,文帝那道指婚的圣旨,也就要下达了。
思至此,宋云娴咬了咬唇。
她不想再做那太子妃,更不想做那皇后,如果不做,皎皎就不会为了救她而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她想要皎皎活着。
芊指紧攥,保养极好的指甲刺入掌心之中。
她必须想办法把婚退了。
“小姐。”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唤,宋云娴回神,转头看向来人不觉勾了勾唇。
“怎么了?碧晴?”
眼前这一身丫鬟打扮的灵动少女赫然便是当年哪怕是她落魄于冷宫,亦或是将死之际都未曾离开自己的丫鬟碧晴。
此时的碧晴完全不知道自家的小姐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一位,而是来自八年后的小姐,她笑道:“老爷在前厅要您过去一趟,道是再过两日便是太后寿辰,您和大少爷都要随老爷进宫,老爷有事要同你们吩咐。”
进宫。
宋云娴的身子不自觉一颤。
终于要见到她了吗?
“小姐?怎么了?可是风寒还未好全身子不适?”将宋云娴模样尽收眼底,碧晴忍不住有些担忧的询问。
“无妨。”宋云娴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前一阵子她染了风寒,瞧起来挺重,反反复复的发热,也就是十天前,才慢慢退了下去。
也就刚好是她醒来后发现回到八年前的日子。
“那便快些走吧,迟了老爷该生气了。”碧晴见着,连忙催促道。
“好,这就去。”宋云娴理了理衣
裙,便带着碧晴快而不失稳重的向前厅走去。
前厅里,宋轶与一青年男子正说着什么,宋云娴到后,便施施然行了一礼。
“见过爹爹,兄长。”
“嗯,起来吧,”宋轶应了一声。
“这阵日子里学堂忙,一直没来得及问,小妹身子可好些了?”那青年男子生的眉清目秀长身玉立,端的是一派玉树临风,赫然便是宋轶长子宋云娴长兄宋文泽。
宋云娴勾了勾唇,笑的端庄温婉:“劳兄长挂记,小妹已然无碍。”
宋文泽却是微微一愣,他这妹妹自幼就是被当做大家闺秀的典范未来的皇后培养的,是以言行举止都是严格要求,经年累月,早已在自身上形成了温婉端庄的气势。
然而就在方才那一句话中,宋文泽却又品出一些不一样来。
那是属于上位者的端庄,上位者的自持,还带着上位者的威仪。
不像是个大家闺秀,更像是个一国之母。
想到这,宋文泽额前顿时生了一片冷汗,他在胡思乱想甚么,就算她这妹妹是如今文帝最看好的未来国母,他也断不该有此大逆不道的想法。
许是这两天为了赶考书看多了昏了眼,否则怎会有这些想法。
宋文泽宽慰着自己。
“兄长可是不舒服?”宋云娴忽然出声,吓了宋文泽一跳,对上宋云娴关切的目光,宋文泽连忙道:“无妨无妨,方才在想一些事罢了。”
宋云娴闻言,眼睫微眨,没说什么,倒是宋轶开口道:“一天到晚魂不守舍的,像什么样子。”
“爹教训的是。”宋文泽赶忙认错。
宋轶这人眼底最是揉不得沙子,教育儿女比旁人更是苛刻百倍,在宋家,无人胆敢藐视宋轶的威严。
“爹爹,您把我们叫来,可是要吩咐太后寿辰的事情?”宋云娴开口,岔开了话题。
宋文泽感激的看了眼宋云娴,随后与她一同看向了宋轶。
提及正事,宋轶也不再计较宋文泽的事情,只道:“过两日太后寿辰,你二人与我一同入宫,云娴不用我多讲,文泽你注意一点,如今八位皇子都在长安,还未外封,有些事有些人都需要小心一点。”宋轶吩咐道。
宋文泽听着,连忙拱手道:“爹放心,儿子明
白。”
宋家是皇党,也就是说,都是向着如今的皇帝的,至于未来的皇帝,那自然等未来再说。
“好了,你们下去休息吧,准备一下到时候入宫。”宋轶背着手吩咐道。
“是。”
兄妹二人拱手应声,随后退了出去。
“这几日,学堂可有发生什么事?”两人并肩走着,宋云娴忍不住问道。
“发生什么事么……”宋文泽沉吟一声,思索片刻后道:“说来也巧,你染风寒那几天九公主也病了,一直未曾来学堂,呵,九公主一不来啊,整个学堂就清净了。”
宋云娴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诧异的开口道:“皎皎病了?”
“嗯,听太医说也是跟你一样,反反复复的烧,这几日才有好转,这位小祖宗病的时候,可急坏了太后,太后还亲自将人接去了慈宁宫亲自照料,就怕底下的人照看不周,让这小祖宗有什么三长两短,现在好了,太后也是日日守着,没让去学堂。”宋文泽咂了咂舌。
一偏头,却见宋云娴一脸担忧的模样,宋文泽不由道:“你也不用担心,知晓你与九公主平日里关系最好,我与太子殿下问过了,九公主平安无事,你若想见她了,马上不就是太后寿辰了吗?到时就可以见到了。”
宋云娴牵了牵唇角,道:“我知晓了,多谢大哥。”
宋文泽笑了笑,将人送到水榭居前道:“你身子还未好全,快去歇着吧。”
“好,大哥慢走。”宋云娴冲人欠了欠身。
宋文泽摆了摆手,走远了。
宋云娴回到屋中,看着屋中陈设忽然有种怅然若失的错觉。
“碧晴,取针线来。”
碧晴愣了一瞬,随后赶忙从宋云娴日常存放针线绣布的地方取了针线包跟绣布递到宋云娴面前。
“小姐这是准备绣东西?”碧晴问道。
“嗯。”宋云娴熟稔的穿针引线,抬手轻抚那张绣布,眸中晦涩。
“我欠她一个香囊,想给她补上。”
“嗯?”碧晴不明所以:“谁呀?”
宋云娴无奈的瞧了她一眼道:“多话。”
碧晴笑嘻嘻的吐了吐舌头,不再过问,就坐在一旁,看着宋云娴绣。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太后寿辰。
宋家人入了宫,男
子都去了校场,陪在皇帝身边,宋云娴这些女眷则随着宋夫人张婉入了慈宁宫,先去拜见太后。
“臣妇/臣女,拜见太后。”宋云娴跟在张婉身后,在慈宁宫前殿见到了太后。
“快快免礼。”太后慈笑着开口。
“是。”两人这才起身,规规矩矩的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
太后看了眼眼宋云娴,眼底是止不住的满意。
她与皇帝都属意宋云娴嫁给太子为妃,宋云娴样貌出众,性子温婉更是知书达理,可谓是一国之母的典范,这样的一个人将在坐镇中宫,太子在前朝便也没有那么多顾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