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离舟一路垂目不语,似乎没有注意到身侧战战兢兢的目光。
林清和轻咳一声,还未开口就被打断了。
江离舟的语气清冷疏远,像寒冬腊梅上挂了一夜的雪:“鲛人商队不用找了,根本就没那东西,他们只把一两个放在黑市里卖,或者根本就没货,至于那些失踪的鲛人,八成都被炼成了药——刚刚那人身上,有鲛人凝胶的味道,炼化鲛人血肉可保肉身不腐不坏,大概是这样。”
此时的千灯街道只剩下稀稀落落的灰暗灯光,和朦胧清艳的月色,长长的街道望不见尽头,屋檐的寒鸦扑棱着翅膀传来两声鸣叫。月色把两个人的影子拉长,在晃荡的云间又若即若离。
林清和再不敢开口了,只低低地嗯了一声。
江离舟有些疲累,没再说话,他身上没有一处不在疼,左边脸更是火烧一般。
回了客栈他翻出带来的伤药,拉着林清和一言不发地给他擦手臂上的伤口。
半晌他又说:“明天就回去吧。”
林清和又嗯了一声,垂眼道:“脸……”
江离舟挑眉,没露出笑意:“没事——现在我不太明白台淮的事情,你回去再查一下,不行就都杀了,反正多一个少一个也没什么。”
林清和心里咯噔一下,低声道:“我错了。”
江离舟没说话,自顾自地转身去清洗上药。
林清和心里猝然空了一大块。
听到那无脸人的话时他就知道黎崇早就回来了。
到底是什么时候想起来的?
他和我在一起是因为可怜我么?
现在还清了就要划清界线了。
我没有成为他希望的人,他讨厌我了。
他紧张地坐在桌前脊背都僵直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现在就得滚出去,省得招人厌烦。
江离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回来,在距他几步远的地方静默地站着。
“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么?”江离舟突然开口,他吓得后背瞬时一片冷汗。
江离舟没听见回话,补充了一句:“我先说吧,在台淮山就恢复记忆了,瞒着你是我不对,如果介意我可以道歉——该你了。”
林清和额头上也有了一层薄汗,他半晌才说:“我不知道说什么。”
江离舟走过来,俯身看他,浅色的瞳孔明明此时只是摆设,林清和还是有一种被看穿了的窘迫感。
“那我问了,当初我神魂破碎,你用什么法子固的魂?”
林清和不住地摩挲着手指,支吾了半晌才硬着头皮答话:“不、不记得了。”
江离舟笑了一声,林清和差点坐不住,他又问:“忘了还是不敢说?”
林清和手抖的厉害,伸手去抓他的衣角,哀求道:“别问了……求你……”
江离舟神色不变,似乎铁了心要问到底,又说:“我只问你这最后一次,你不说我以后都不会再问了。”
林清和脸色惨白,比刚刚心魔反噬时还要难看,他声音都在颤抖:“别生气,我错了。”
江离舟神情有了一丝波动,却还是没松口:“我没问你这个。”
林清和颤抖半晌怎么也不肯开口。
江离舟点点头,低声:“我知道了。”转身回到床上补眠。
林清和自然是不敢去和他挤一张床,神情凄惨地把自己打包扔了出去,在屋顶上静坐了一夜。
次日又是一路无话,两人在蜀中分开,江离舟回了明烛,林清和去了临云——连无尘谷都不敢去了。
江离舟风风火火地闯进颜钟房中,一言不发地跪下俯身不起。
颜钟淡然看他,也没让他起,只问:“这是闹哪出?”
江离舟低声道:“这些年让您费心了,离舟自知前世做了许多错事,未能听师父劝告,心中有愧。”
颜钟笑道:“有愧又何必跪给我?威名赫赫的众神首将竟然对一个老头子俯首,真叫天下人笑话了。”
江离舟垂眼:“都是前尘往事,还请师父再帮离舟一次。”
万年前。
后土娘娘身化轮回,神魂与黄泉沙海融为一体。
轮回数年静默长存,阴邪与功德循环往复,竟也孕化成灵。其名为灵,却是可与上古四御齐名的人物。
轮回道上,魂灵往复者可见一耄耋老者,于功德镜旁尽数来者前世功过,自名颜钟。
赢勾之战中,凡人求道参佛修剑者不计其数,三派于乱世而立,收纳天下能士,于危难时可以一战,不记祸福得失、死生听命。
凡是草长之处,皆有神将凡兵以身赴乱象,同力协契之状开新世先河。
三派合力之时已是乱战之末,生灵涂炭肝髓流野似乎才是世间常态。
秩序二度崩坏,生灵无处归,遍野游亡魂。轮回有灵,连往复之路都尽数崩塌,战后将近三百年才缓缓恢复。
彼时群魔肆虐猖獗,已是一片血海人间。
黎崇第二次踏上祭坛。
他静默地扶刀而立,脚下是空旷的无尘谷,夏风将他的黑发搅在白日里,染血的战甲硌着肋下的新伤让痛感格外鲜明。
他想起数年前第一次被推上祭坛的情景。
脚下是他的族人,他的长辈,他的亲人。
那时候多大也不记得了,只是在此之前他都以为自己是个小孩,怎样的千斤重负、滔天罪责都不应落在自己的头上。
他双膝跪下。
与数年前的黎崇跪在了同一处。
他对着辽远的天,无声的风叩首。
一字一句献于皇天后土。
“黎崇承先人之托,统率众将抵御妖魔之乱,数百年未能有所作为,心下愧不能已,今日特向苍天请罪。”
他胸前被重刀划了一道,还在流血,血透过铁甲的裂缝,浓稠无声地落在祭坛的石地上。
“未能平定乱世,致使生灵涂炭,是为不仁。”
今日战于东城,城内遍地横尸,像摆满了腐肉的屠夫铺子,苍蝇蛆虫从他们的缺了眼球的空洞中、被敲碎了的天灵盖中,爬来爬去。
“让同袍手足血染黄沙,尸身受辱,是为不义。”
城门上挂着数十人,残手断脚,心肺皆空,铁甲破碎不堪,死仍难逃被辱。
“愧对上神所托,未尽首将之职,是为不忠。”
他太想死在战场上了,日日都想,这担子快把他脊梁骨都压碎了,碎裂的骨渣还要陷在肉里,一呼一吸间都在提醒自己是谁。
“有违先祖遗志,未能护族人周全,使得九黎全族尽数湮灭,是为不孝。”
当初祭坛下族人的目光像烙铁一般印在身上,那是将所有的期许都交代给他了。
“黎崇愿献祭神魂,永世不入轮回,以求盛世太平。明日最后一战,请诸天神佛庇佑,我军必将不惧不退,不死不休!”
遥远的天际在层层黑云的缝隙里泄出一道金光,悠远沉重的钟声似乎来自万年前的大荒,远古上神的最后一道神格,于此时献还给了天地。
他深深叩首后长出了一口气。
终于要结束了,他想。
九黎全族从明天起,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他刚刚走下祭坛,一道大呼小叫的身影扑过来。
他心里一滞。
“黎崇,你疼不疼?”
“你教的我都会了,下次带我一起去吧,我能帮你。”
“那个,你已经很久没回来了,我也没有乱跑,就是……”
“我很想你。”
第47章 缺憾
黎崇坐在床边低头看他给自己清洗擦药,听见他无意义的碎碎念里偷偷混进去的“我很想你”。
黎崇有点失神,不知道怎么告诉他献祭的事情。
他半天才说:“我也很想你。”
林清和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不可思议地抬头看他:“什么?”
黎崇笑了笑,俯**又一字一句地重复。
那双蓝色的眼睛弯弯的,有点不好意思又雀跃的不行,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黎崇突然说:“你喜欢我什么?现在也不好看了,没什么可喜欢的了。”
他在之前的一次战役里被一个善用毒的妖人毒伤了脸,用了许多药还是留下了一块浅红色的疤痕,从左侧脸一直蔓延到下巴上。
林清和抬手摸了一下他的脸:“这个吗?可是在你脸上就像花一样,怎么会不好看。”
黎崇被他的比喻逗笑了:“哪有这样的说法。”
林清和帮他把腰腹处的伤缠上纱布,站起身给他披衣服,低下头悄悄地让唇从他发上掠过,就像是落下一个吻。
林清和很想耍赖让他抱一下,但见他一身都是伤又舍不得。
他突然灵机一动,说:“我今天学了一个新的幻形,变给你看看好不好?”
黎崇抬眼:“变什么?”
林清和弹了一下手指,变成了一个肉乎乎的小圆球滚进了他怀里。
黎崇把他提溜起来看了半晌,失笑道:“请问你是广寒宫伙食最好的玉兔吗?”
林清和惊呼一声:“我想变猫的!”竟然变了个毛绒绒的四不像。
黎崇把他往被窝里一塞:“晚上就藏在这里吧,以防嫦娥仙子来抓你回去炖汤。”
林清和趴在他胸口处脸红心跳不止,还不服气地咕哝:“嫦娥仙子怎么可能连自己的兔子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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