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与其说是法器,不若直接叫做武器。师祖还是夸张了,这岂止有些破损,分明是破损了大半,修起来颇为费劲,或许要用上十天半月,才能重新使用。”
晏无书将锤子拎起来,立时有些许不知材质为何的碎屑小片从表面簌簌掉落;稍微晃动两下,锤子头部险险掉落。
萧满抬着锤子的另一头,仔细查看:“依稀可见其做工精良,从材质上看,乃是上品中的上品。但——”
但真的太破了。
“该怎么办?”萧满问晏无书。
晏无书给出一个字:“修。”
萧满:“不是说要十天半月?”
“那是寻常器师的做法。”晏无书慢条斯理道。
“你欲如何?”萧满的目光从锤子上移开,探究望向他。
晏无书:“我得先看看。”
萧满松开手,站去了屋顶上,让晏无书仔细看。
晏无书在满是杂草的庭院里转悠一圈,锤子从左手换到右手,又换回去,末了,也跟着上去屋顶。他在萧满身侧坐下,施了道法术,让锤子悬浮到空中。
他凝思许久,萧满扫视一圈皇宫,确定此处唯有他二人,轻声道:
“有一点,我甚为不解,偌大一座皇城,即将举行的又是十年一度、各地来朝的盛典,何以负责其安危的守备军将领如此……愚蠢?”
晏无书抬头起身,同萧满并肩站在风中,问:“小凤凰,你觉得这京城如何?”
萧满想了想,回答:“大多数百姓生活富裕。”
晏无书便笑起来:“守皇城的禁卫军、守备军亦然,皆是富贵出身,凭着祖上官爵,来混个好听又好看的头衔,没几个真正上过战场,自然无甚远见。”
“那司天监呢?我这些日看了不少史书,司天监该对入城的修行者负责。”萧满蹙了下眉,“可他们查到了信我人入京,却不阻拦、不应对,态度未免消极了些。”
“这又是另一说了。”晏无书道,随着他一道升上来的锤子在虚空里一转,指向皇城外,“小凤凰,再看这神京城。”
萧满在神京城的时日不长,看了又看,都只能瞧出个富足安乐的表面,于是对晏无书道:“烦请直言。”
“神京城没有灵脉,财富多、人多,但灵气稀薄。那些有慧根、有天赋、有志向的修行者,甘心屈居于此吗?”晏无书慢慢说道。
紧跟着自问自答:“自然不愿意。修行修行,逆天而行,便是不指望飞升,也为的是向上、向强,神京城没有那个条件,所以在司天监里为官的,大都是半吊子。”
这话在理,萧满听后点点头,可紧跟着,又生出新的疑惑,或者该说是担忧:“那他们如何对付信我人?”
“虽说司天监里的人不值一提,但皇帝身边还是养了条好用的狗,当威胁到皇帝自身,他不会不动。”晏无书说道。
萧满“哦”了声,目光落到整座皇宫的中心,被重兵把守的乾元殿上。
晏无书伸出一根指头,在锤子上轻轻一拨,追着萧满看去,肯定道:“你仍有不解之处。”
“是。”萧满没有否认,“祭典有这般重要吗?”
“当然重要。”晏无书笑笑,但眼底的笑意很淡:“对于百姓,这是一场热闹盛事;对于皇帝,可以向整个悬天大陆展示雄威;对于一些官员,能够从中捞到钱财、获得利益;对于另一些官员……”
他的声音低下去:“若祭典真出了岔子,不正好拿这个理由开战?”
萧满听后,心中有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感觉,仿佛有团气堵在那,不上不下,异常难受。
“人心当真险恶。”末了,他道出这样一句。
晏无书敛下眸:“所以皇城不可久待。”
这个问题多说无益,萧满不想再纠缠深思,转而问:“对这件法器,你有头绪了吗?”
孰料话音甫落,赫见乾元殿大门被推开,里头走出一个太监,朝二人所在的冷宫望了一眼,匆匆行来。
皇帝遣人来了。
晏无书把锤子收入乾坤戒中。
那太监不是上回引晏无书入乾元殿的那个,有修行背景,境界虽不高,脚力却不差,半盏茶的功夫不到,便来到冷宫,对屋顶上的晏无书行礼:“二殿下。”
“说。”晏无书道。
太监却看了看他身侧的萧满。
晏无书不轻不重笑了声:“别吞吞吐吐。”
太监这才开口:“皇上请您出手驱逐信我人。”
“我很忙,没空。”晏无书拒绝得干脆。
谁知这太监竟道:“神京城中,唯有您有这般能耐,同信我人一战了。”
这与晏无书先前所言有所差异,萧满偏头看向他。晏无书先是挑了下眉,尔后不咸不淡地问:
“洪老头是死了吗?”
底下的太监提起唇角、眉头皱起,露出一个极为复杂的笑容。
晏无书看懂了他的表情,不由震惊:“真死了?”
“所以皇上请您出手。”太监又想晏无书执了一礼,似有些恳求之意。
“……难怪要我去南海杀刀圣。”晏无书看向别处,低声说道。
太监站在庭院中,等了又等,没等来确切答复,不由唤道:“二殿下……”
晏无书看回他,眼皮垂了又掀,笑问:“可我为何要出手?把刀圣换成信我人?”
这太监显然知晓不少事,露出为难神色,唇抿了抿,道:“皇上说了,您可以向他提个条件。”
“包括让他禅位,我来当皇帝?”晏无书立刻接话。
他露出苦笑:“二殿下,您这是在为难奴才。”
“开个玩笑。”晏无书轻描淡写道,“什么条件都可以?”
“方才那个不可,危及皇室不可,有损我大苍国威不可。”太监回答。
晏无书道了声“行”,接下这个差事。
太监喜悦地笑起来,行了个礼:“多谢二殿下,奴才这就去回禀。”接着想起一件事,又说:“殿下,皇宫禁内禁止使用法术,方才皇上得知您的消息,可是很震怒呢!”
晏无书不甚在意,萧满见这太监转身离开,出声叫住他,问:“对于清隗教准备的东西,你们打算如何对付?”
太监转身,先看了眼晏无书,接着才回答萧满:“这是守备军与司天监的事,奴才不知。”
“若我有办法将清隗教一并对付了,你家皇上又如何说?”晏无书道。
“这……”太监面上浮现惊讶之色,“请容我前去回禀。”
晏无书摆摆手,示意他去。
这座荒芜的宫殿安静下来,萧满在屋脊上寻了处地方坐下,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要去杀刀圣?”
“嗯。”晏无书没否认。
萧满没再接着问什么,敛下眸光,捻着佛珠,盘算起自己的事情来。
他的前一世,枯坐山中清修,甚少打听外界的事,不清楚神京城是否曾有这样一次祭典,祭典上出了乱子,又是如何解决的。但根据如今情形,若晏无书没在这神京城,若他们没插手此事,清隗教不是极有可能得逞?
似乎不尽然,总会有人抽到不闻钟的任务,为满足诗棠的愿望来到神京。却又不知上一世的那批人发现神京城地下的暗流后,是否出过手?
思来想去,似乎陷入了个死循环,怎么都得不出答案。
寂静太久,荒草中响起虫鸣,另一侧的晏无书没等到萧满问他为什么要去,不由自己开了口:
“不问我为何要去?”
“你不会让自己吃亏,想必和皇帝达成了某种交易。”萧满淡淡道,眼皮都不撩。
一时间,晏无书竟不知如何接话。他发现萧满真是太了解他了,但就是这样的了解,让他生出一种,想告诉他更多事情的念头。
可萧满一句话绝了所有下文,他又不愿诱着逗着,引导萧满继续往下问。
晏无书蹲下来,伸手拔了根长在檐瓦缝隙里的草,捻着玩了一会儿,轻声道:“不算交易,是很久以前,为了从这座牢笼里脱身,留给他的一个承诺。”
萧满“哦”了一声。
那太监快脚去快脚回,累得气喘吁吁,再度现身于庭院,抬手冲晏无书执礼:“二殿下,皇上说,若您能解决清隗教,他愿意开国库,让您任选一件法器。”
“打发乞丐呢?”晏无书却是冷笑。
“二殿下,您可千万别这样说……”太监急了,以晏无书的身份,说出这话,可是大不敬。
“我去帮您再问问。”这太监又道。
但他还没走出门,就见另一人过来。
是那日接晏无书入宫的大太监,面无表情行了个礼,道:“二殿下,皇上让奴才来传话,说您如果解决了这件事,无论您对摘星客做什么,他都不会再阻拦。”
“……有意思。”晏无书幽幽笑起来,朝乾元殿投去一瞥,对大太监道:“守备军与司天监要继续跟这件差事,不可停止查探,此外,帮我准备几样东西。”
“您请说。”
晏无书给了几个法器的名字,萧满听过其中一部分,都是品阶极高的祭器,对晏无书的想法隐隐有了几分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