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焕扑过去:“肖一游!”
他听见门外密集的坍塌声,却再听不到他的回答。
今日一别,此生是否还能相见?
如刀绞般的痛楚漫上心间,林焕挺身站正了,面向着那慢慢消失的镜面举起右手,在额边敬了个军礼。
——我一定会等你,也希望你信守承诺,哪怕时间再久、再艰难,也要用尽全力……回到我身边。
第94章 隐居
林焕醒来之时,正躺在他熟悉的肿瘤科病房里。
时值初夏,明媚的阳光温柔洒在病床上,他眯着眼晴看白色的窗纱在微风里起伏,精神有一瞬的恍惚。
护士在身边走动着:“手术很成功呢!情况没有预想的那样不好,林先生坚持治疗的话,有很大可能好转哦。”
“唔。”林焕微弱的应了声。
当然会好转。
他是九十九人当中唯一一个活着走出来的,按照系统的说法,他将痊愈,他将声名远播,他将应有尽有……除了肖一游。
想起他,林焕心中就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剧痛,剧痛使得他脸色骤然转为苍白,呼吸也急促起来。
——没有他,即使能活下去……活着的意义何在?
耳畔传来护士紧张的呼唤:“林先生,你怎么了?林先生——”
杂乱的奔跑,急救、各种冰冷的仪器插在他身上。
林焕半张着眼,扩大的瞳孔里一丁点内容都没有。
活下去。
他当然会活下去。
哪怕是行尸走肉过完一生,也会活着等他回来。
……
林焕终于恢复了健康。
他的康复病例被奉为医学史上的奇迹,在各类媒体上反复播放刊载,给世界各地的病友们带来了一丝生存希望。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是从这个时候,林焕开始走运。
先是莫名其妙得了远房亲戚的大笔遗产,而后因业务能力优秀,桦国国家调查局向他伸出了橄榄枝。甚至,国家朱雀小队的新任选人教官也找到了他,极力邀请他加入,代替“柳”的位置。
教官沉痛的说:“我们已经半年没有柳的消息了,我们不愿相信他遭遇了不测,可是为了祖国,柳的位置不能空缺……”
林焕打断他,尽最大努力微笑:“你还记得他的本名吗?”
——从游戏世界出来,他已鲜有表情。
教官错愕。
林焕亦没想得到任何答案:“没关系,都已经结束了。”
他微微出神,再抬眼已是眸色沉沉,语气里带着惯有的冷峻和淡漠:“无论生死与否,放他自由吧。”
林焕一口回绝了国家朱雀小队的邀请,客气的把人送到门口,不再多说一句话。
随后,他立刻辞掉了搏击教官的工作,斩断了所有与外界的联系,专心蜗居在自己郊外的小房子内。
他开始变卖家当,沙发、立柜、各种电器、包括那些奖状奖杯……只剩下一张睡觉用的床。
没有他的世界,他一样都懒得应付。
他终于打算离开了,去北欧和西伯利亚那两处房产看一看。那里是肖一游为精心布置过的家,一定能找到很多有关于他的痕迹。
重要的是,那里可以独处,可以在没有任何人打扰的世界尽头慢慢等他。
他很快订了机票,在冬季的漫天大雪中抵达了斯德哥尔摩。
这里天空低垂,四野空阔,雪花在亮着橘色灯光的小街上空飞舞,一切都带着股萧索而温柔的味道。
林焕忽然就对他口中所说的“林子里打猎、小湖里捕鱼、壁炉边烤火、看书品酒”的惬意生活燃起了一丝期待。
他在机场酒店登记了名字,很快,有人安排他住宿,第二天坐着火车继续北上,而后换汽车,一路向着一片无人的寒带森林驶去。
到了几乎被大雪掩埋的卢克小镇,他在热情的管理人家住宿一夜,第二天一早启程步行去往镜子湖。
冬季北极圈以内终日无阳光,在大雪中艰难跋涉许久,就连当地人也觉得浑身冷的发僵,直到狗欢快的跃下小山坡,管理人呼出一大口白气:“到了呢。”
于是,林焕终于看见了那面漂亮的镜子湖,以及湖岸上那栋红色屋顶、被雪半埋着的小房子。
林焕一眼就爱上了它。
房子里一尘不染,家具电器一应俱全,布置的很有北欧特色。
管理人忙着生火,林焕便踩着厚实的地毯,在每个房间里好奇的转了又转,最终停在壁炉一旁的照片墙边。
满满一墙的照片,全都是他和他的,只不过,每张照片都是一个人。
——林焕举着奖杯站在领奖台上,肖一游托着酒杯站在华丽的舞会;林焕在各种运动器械上汗水挥洒,肖一游一身运动装在山里跑步;林焕买了方便食品走在回家的路上,肖一游系着围裙在他的大厨房里拌沙拉……
虽然各自有着各自的生活轨迹,但他似乎总在尽力的保持着双方生活步调的一致,仿佛是一早就对未来的共同生活做好了准备与铺垫。
林焕的视线在墙上缓缓划过,停留在角落里一张发黄的小照片上。
照片里是两个七八岁的孩童。
一个眉目清冷,是儿时的林焕,另一个俊朗可爱,拖着把和身高不怎么相衬的提琴。
两个人坐在台阶上微笑,背景是个欧式的月亮门,茂密的绿植后,一栋豪华的大宅依稀可见。
在众多的单人照中,这是唯一一张合影。
看到这张照片,林焕如梦初醒。他突然明白了分别之际,肖一游说过的那句他不想深究含义的话。
“如果那个月亮门里拉提琴的孩子能忘记他的小伙伴,就不会有今天的你我了。”
林焕曾以为南岛是他们的初见,没想到少年时,他们已是见过几次面的亲密伙伴了。
遥想那个时候,林焕还是一群坏小孩的“老大”,带着他们走街串巷的时候,偶有一次听到了高门大户里的提琴声。
提琴声很稚嫩,断断续续的,夹杂着哭声和呵斥。
林焕没当回事,每个完整的家庭都有一对望子成龙的父母,林焕不觉得羡慕,也不觉得同情。
可是晚上,当他再次从那堵墙下经过,他又听到了琴声和哭声。
一个孩子,被迫练这么久的琴?
他有几分好奇,于是顺着墙头攀上,看到了那个在院子里哭哭啼啼的同龄孩子。
孩子也听到了声音,转头与他四目相接。
漆黑的眸子,灵动的眼神。
在孩子的世界里,是否志同道合,往往只需要一眼。
林焕与他成为了朋友,那段日子一有空,就来院墙下喊他玩耍。
一来二去的,被家里的管家看到了。
小孩子心思简单,非但没躲,还直言说:“忠叔,这是我的朋友,能给我们拍个照片吗?”
管家和颜悦色的拍了,当晚就和晚归的长辈们说了这事。
自此,林焕再没见过他。
据打听,他被父母送去了外地的贵族寄宿学校。
林焕认为他父母的做法在情在理,一个上等人家的孩子怎么可以和他这种没有父母管教的坏孩子在一起?
然而懊恼还是懊恼的,毕竟那个时候,他真心相交的只有这么一个朋友。
转眼十年过去,这件往事早已被林焕深埋在心底,他不知道的是,对方还在孜孜不倦的找他。
好容易打听到他进入了国家调查局的初选名单,又立刻申请休假,亲来南岛担任神秘教官。
对外,他是去选择朱雀候补队员的,其实,他单纯的是想去看看林焕,看看他现在什么样子,过得好不好。
让他惊讶的是,林焕竟想也加入朱雀?朱雀是什么样的组织他太清楚了,自己误入歧途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让他也身不由己的过完一生?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一心一意的想淘汰掉他。
想来林焕能成为一名国家首席搏击教官,有他自己的努力,也是他在背后推动的结果。
厘清了前因后果,林焕觉得心中酸涩,感慨万千。
肖一游的变化太大了,他经历过什么,才由一个爱哭的单纯小孩,长成今天这副步步为营,工于计算的模样?
曾记得他们儿时想要的,都是简单平静的生活啊。
……
林焕在镜子湖边住下来,这一住就是八年。
这里罕有人迹,他乐得自在,每天带着狗去湖边捕鱼、去林子里打猎,回来看看书、品品酒,过着肖一游想要的生活。
这一年的冬季来得格外早。
林焕早上起来拉开窗帘,屋外的积雪埋了一楼的整扇窗户。
他想着昨日放在树林里的套子,急急忙忙的清出了雪路,带着狗和□□绕过镜子湖查看。
找到标记,挖了半天才从雪地里启出一只冻僵的兔子。
他提着兔子,照例在森林里漫无目的的绕了好一会儿,到了中午,才想着回来简单弄点吃的。
结果未到门前,他就看到烟囱里冒出的汩汩烟气。
一个人穿着黑色的高领毛衫,抱着手臂斜倚在门边,眉眼带笑。
林焕远远站着,发怔。